深宫暗夜相见之人,所谈之话,已如那夜色般,被天光一冲,消散于天地间,无人知晓。

    崔府,自那夜中秋团圆饭之后,已过去了两日。

    这日天气晴好,崔府里各院小丫鬟们都趁着这难得的秋高气爽好天气,抓紧时间把主子们的冬衣冬被拿出来晾晒,紫庭院里也在忙碌着。

    烈云今日闲来无事,就来了由左偏厢房改成的花房,拿把小银剪子给那些娇花儿修剪枝叶。

    花房不大,进门放了张供烈云作画的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书案后置一把太师椅。但里面的花儿倒是不少,有普通易活如铁筷子,寒丁子,斑叶竹节秋海棠,有既可观赏又可入药如龙胆,蓍草,更有名贵难养如十八学士,素冠荷鼎,龟甲龙。

    现在已近深秋,那些能耐寒越冬的花草稍稍打理即可,那些身娇肉贵的,即使过些日子入了冬,这花房烧上地龙如同温室,也得仔细伺候着。烈云今日正是来把那些枯枝败叶给清掉,再把发的过旺的茎叶给修剪一番,好让它们在来年春天再绽芳华。

    十岁之前的烈云,从来不爱这些花花草草,唯二爱的,一是跟自己的外祖母偷偷练武,二是自己养的那条名叫黑山的狗。

    黑山被烈云从小养大,毛发油光水亮,通体黝黑无一丝杂色,神气威武。出门不但傲视定京狗界,平素能靠近它的人,除了烈云,也就只有烈云的母亲昭华公主,连它最早的主人,亲手把它抱来作为三岁生辰礼物送给烈云的先太子赵祈昌,烈云的皇舅舅,都不能摸它一下,当时先太子还曾笑道,这哪是送给烈云一只小狗,分明是送出了头白眼狼。

    只可惜,在三年前那场大火的前两天,黑山一日夜里偷偷溜出烈家,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而太子舅舅……

    “郡主,烈八传来消息,这两日有可疑之人在崔府外出没,烈八他们前往药铺抓药时,也有探子在京城各大药铺外盯梢。”一声低禀打断了烈云的思绪,原来是翠竹不知何时进了花房来。

    烈云放下手中的小银剪子,接过翠竹递过来的湿帕擦了手,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让墨菊送茶进来。”

    墨菊端了热茶进来,给烈云倒上,又听烈云吩咐自己守在门外,墨菊心知二人有话要说,就端了笸箩拿了把小杌子坐在花房门口笨手笨脚的打起绺子来。

    烈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看来,姨母背后果真有人,而且咱们闹那一出也遭了疑。”

    “难道是夫人觉出不对,报给了幕后之人知晓?”翠竹问道。

    “可能是姨母起了疑心,遂告知了她背后之人来查,也可能姨母并未察出不妥,但是那背后之人在崔家安插的有钉子,”烈云顿了一下,“只不知这钉子有几人,是在松鹤堂,还是在姨母身边,亦或是就在紫庭院。”

    “那可如何是好?那郡主在崔家的一言一行岂不都已落入幕后之人眼中?而我们前些日子的换药之举……”一向沉稳的翠竹想到这些,也变得焦躁起来。

    烈云安慰的拍了下翠竹手臂,“无妨,那幕后之人现在只是起了疑心,或者连疑心都没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要在府外盯着看有没有旁人与咱们接触,在药铺外盯着看有没有人连着时日去抓同一副药材。他要确信,我还服着噬魂汤,而一切都还在他们掌控之中。若他当真有疑,就不只是派人在外头盯梢,而是会直接来紫庭院试探了。况且,我已留了先手,他们去盯也盯不出什么来。”

    烈云说到此处,翠竹仿佛想起什么来,脸上刚才还一片急躁担心,突然就放松下来,“对,差点忘了,郡主在坛济寺就已让烈三和我为此做了准备。多亏郡主睿智心细,提早让烈八他们乔装打扮去不同的药铺分头抓药,这样一来,想那幕后之人就算有心也查不出什么来。”

    “没错。况且,听萧钰所说,那叛出药王谷之人只偷得了九转锁魂针的针法和噬魂汤的方子,就算他们查到了有人在抓同一副药材,也不会认得那是还魂汤的方子。”

    烈云从太师椅上站起,绕过书案,来到花房的窗子前,看外面的丫鬟们正架起竹竿子,把冬衣冬被一件件仔细地往上搭。

    “但是,稳妥起见,我们还是要想个法子。我还未恢复记忆,一切都还有如一团迷雾,不说敌人,我自己究竟如何还没弄清楚。”烈云伸手摆弄了番窗子下水盆中游弋的并蒂莲,“况且,即使恢复记忆,那幕后之人能操纵三年前和这三年间之事,其谋划绝不是一朝一夕,其实力也绝非我现在之力可以匹敌。”

    “那郡主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还请郡主吩咐。”翠竹一时情急,竟双手冲烈云抱拳,显露出了武者的面目。

    看烈云眼中有笑意溢出,翠竹觉出不对,赶忙放下双手,闹了个大红脸。

    “翠竹,其他几个暗卫我还不曾见过,也不知道他们性情如何,但我相信烈家,相信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选人的眼光。我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虽然现在还不甚明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像其他姑娘那样,走一条花团锦簇的闺阁之路。”

    烈云上前握了翠竹的手,“你们是我现在手里仅有的可用之人,也是我最初交付信任之人,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跟我并肩作战到最后。墨菊性子跳脱,而你更沉稳心细,所以,以后很多地方我都会需要你,很多时候也需要你看着墨菊,免得她一时脑热冲动,害了自己。所以,你身上的担子很重,你明白吗?”

    翠竹看着烈云,眼眶微红,拜倒在地,“郡主,烈五明白,烈家所有暗卫都明白,我们生是为郡主而生,死亦为郡主而死。只可惜烈一他们听不到郡主这番话,他们早盼着能来到郡主身边,保护郡主,为郡主效力呢!对了,郡主究竟想到何种方法来应付此事?”

    烈云听了翠竹的忠心之言,心下感动,“我不要你们为我而死,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好好活着,看那幕后之人如何下场。至于想到了什么法子,我们明日出府一趟即可。”

    说着,烈云弯腰伸手,去扶翠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