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别太操劳了。.”索澜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曾几何时,她以为辛者库、下院就是皇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而皇上、皇后这些高高在上主子,根本不可能体会到那种煎熬、夹缝生存的苦况。却不想原来连皇后也有这么多烦扰,这么多足以丢掉性命的隐患,除了叹息,更多的却是无奈。

    兰昕笑着点一下头,动作细微的她自己都感觉不出什么。“本宫也不想操劳这些,从前在潜邸,虽说女眷之间也是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可断然不会有这么出格的事发生。现下入宫了,却是不同了。为了一己私利,她们不惜罔送性命……就连本宫手上,不是也攥着几条性命!”

    锦澜送了嘉嫔回来,正好这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她轻快的迈步上前,端身一福就道:“娘娘,过去的事儿就别想了。奴婢瞧着,嘉嫔娘娘待您也并非真的就是一条心。否则,她明知道慧贵妃饮酒另有别情,何以不对您坦言相告。是真心想后宫和睦,还是巴望着从贵妃那儿捞好处,尚且难说。”

    兰昕摇了摇头,只叹一声无奈,才缓缓道:“嘉嫔的性子便是如此。自恃清高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意谄媚迎合、趋炎附势,否则又岂会仅仅好是一个嫔位。早早就该越过纯妃去了。这事,本宫以为她只是不想趟浑水,或许她比咱们看得更为清透一些。”

    索澜与锦澜对视一眼,均沉下脸来。

    “你们也不必太忧心。”兰昕的眉头松乏了好些:“既然有人早已经洞悉此事,那本宫只消按着她的操纵去走,必然能顺藤摸瓜。”

    锦澜依然深锁愁眉:“娘娘,奴婢知道您稳操胜券,必然不会随意给人陷害。可怕就怕慧贵妃哪里信以为真,还当时您容不下她,届时水与火与、互不相容,只会令皇上为难啊。倘若这事真与太后扯上关联,只怕您在后宫的日子,越发要不好过了。”

    “好过如何,不好过又如何,本宫到底还是个皇后。”兰昕轻轻的端起了手边的姜茶,滚热的茶水这会儿已经温了,小抿一口,那辛辣的味道顺着舌尖流淌入心,带着火烧火燎的滋味儿。“本宫永远都不能显出疲倦来,永远都不能任由摆布。越是示弱,就越容易让人踩在身上为祸。这些你们都懂。”

    还有你们不懂的,却不必宣之于口。兰昕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只要皇上依旧真心相待,这些苦难磨砺又算得了什么。

    心里的温热并非因为姜茶,而是因为结缡十数载的恩爱逾常。想起那个俊朗的男子,兰昕最先想到的,则是他温和熟睡的模样。浓密而乌黑的眉毛,根根分明,轻轻阖眼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澹然,令人着迷。

    兰昕总是喜欢点一盏不太明亮的宫灯在侧,那微光透过凤尾香罗,添了继续浓郁的缱绻。就这样屏着呼吸,悄悄的看着身旁的弘历,那种温馨而踏实的感觉,足以伴着她挨过步履维艰的宫中岁月。

    暖,只该在心里。

    “索澜,你去知会储秀宫一声,本宫明日一早去探望慧贵妃。”兰昕打定主意,便是要刻意高氏为难了。唯有这样顶风而上,她才能及早的揪出暗地里窥探自己的人。会是老谋深算的太后么?还是一直心有不甘的纯妃?

    兰昕缓缓的站起身子,叮嘱了锦澜一声:“小厨里备些滋补安胎的汤,熬一晚上,让人好好看着火。明儿一早,本宫要亲自端到慧贵妃面前。”

    “是。”锦澜与索澜双双应下,这才扶着皇后回房将息。

    太后难得的兴致,提笔绘了一幅梅园雪景的水墨。那梅花是朱砂勾兑了淡漠调和的颜色,红的有些黯淡,却已然在雪白的纸上引人注目,一下子就锁住了目光。“怎么样?”太后搁下了手里的笔,从小宫婢手上拿过帕子,擦了擦掌心的汗。

    雅福来回的将画卷看了几遍,由衷赞叹:“太后的笔触细腻却不乏大器,又是其那一朵朵的梅花,近处清晰,远处朦胧,前后呼应,片片相连,到底是极有渲染力的。”

    太后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稠,凤目微虚:“雅福啊,你这张嘴,是越发能说中哀家的心思了。”

    “奴婢不过是说出心里的话罢了。”雅福赔着笑,扶着太后起身。“明儿一早,奴婢就着人将这画送往如意馆,让他们好好的裱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太后,奴婢伺候您就寝吧?”

    “让哀家再看看。”太后没有迈步,只是站在自己的画前默默瞩目了许久,忽而移开了田黄石雕异兽书镇纸,捧起来的宣纸猛的揉搓成团。

    “太后,您这是……”雅福惊讶的有些张口结舌:“好好的画……您是花了心思的……”

    太后冷笑未出声,平和道:“哀家想画的,是数九寒天冰雪覆地的隆冬景色。那红梅不过是为了衬托皑皑白雪补景。如今喧宾夺主了,反倒失了原本的意图,索然无味。”

    雅福一怔,没料到太后竟然会如此嫌恶自己的说辞,连忙自责道:“太后息怒,是奴婢眼拙,未曾看出这一层。白白浪费了太后的一番心血。”

    “心血岂是可以随意浪费的。爱家不过是打发打发时光罢了。”太后轻轻将手里的纸团丢了出去,落在地上轻微的响动。“皇上今儿个不是宿在了储秀宫么?”

    话题随即转向了慧贵妃,雅福愣了愣神,旋即一笑:“太后眼明心亮。皇上总是在意慧贵妃的,何况她腹中还怀着皇嗣呢。”

    “腹中怀着皇嗣便是不能侍寝,可皇上不介意,还是愿意留在储秀宫里头,高氏确实有些手段。暂且不论她的孩子能不能平安的生下来,光是她这一份绕指柔也足够让好些人眼馋了。”太后品着,眼前这些宫嫔之中,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也就属这高氏还有些分量。

    “这么说来,那告密的信笺所书内容,太后您是不信的?”雅福记得慧贵妃失踪的那一日,的的确确是接到一封奇特的信笺,里面提到慧贵妃怀有皇嗣,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信!哀家为何要不信?”太后就着雅福的手,步态平稳,和颜悦色的笑着。“后宫从来都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地方。何况既然是告密,哀家根本就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并无扯谎的必要。而这信笺,恰巧将哀家的注意力完完全全集中在了慧贵妃身上,是不是假孕,怎会这么难查呢。”

    扶着太后的手,雅福虽然也走得很是平稳,可心还是颤抖个不停。“奴婢不担心旁的,那慧贵妃是龙胎可是在咱们慈宁宫查实的。倘若不是真的……奴婢担心皇后娘娘会误会了太后。这慧贵妃未免也太大胆了,自己不择手段的争宠就罢了,何故要牵累太后。

    只怕皇后咽不下这口气,必然与太后您怒目相向。届时,太后好不容易与皇上缓和的关系,又要不融洽了。”

    “你想得太远了雅福。”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郁闷,人也轻松了不少。“皇上与哀家的隔阂,原本就不在高氏之身。那裕太妃不是也想尽了法子来挑拨么,中就还是自取其辱。哀家只是觉着,眼下后宫里的这些人儿,越发伶俐了,比咱们那会儿鬼点子可多多了。”

    说到这会儿,太后已经是满面温然的笑意:“雅福你说,她们怎么会有这么多注意呢,真是让人既有怨气,又羡慕不来。”

    雅福唏嘘低叹,半晌才接了这话茬:”奴婢总觉得,后宫里的人心越不安分,咱们这慈宁宫就越是热闹。热闹虽说没有什么不好,可太后您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不是。”

    高翔恭候多时,见雅福扶着太后往寝房来,这才一个千儿打下来,迎道:“恭请太后圣安。方才长春宫漏出风声,说皇后娘娘明儿一早要前往储秀宫探望慧贵妃娘娘。”

    “皇上才去储秀宫,皇后便跟着来了。这紫禁城青砖地上厚厚的一层冰雪,根本就不当事儿。该多少人走,还得有多少人走。太后您说是不是。”雅福知道皇后已经按耐不住了,灵机一动,疑心便涌起:“莫非那告密之人,也知会了长春宫。皇后娘娘兴许是想探一探慧贵妃的虚实。”

    太后感叹的哼了一声:“雅福啊,这一回你算是猜着了。十成十那告密的信笺,皇后也收着一份儿。你想啊,这后宫除了纯妃便唯有皇后才诞育过子嗣。她若是想要探虚实,也着实难不倒她。何况纸里包不住火,若是假的,早晚得露馅儿。根本不必急在这一时。”

    雅福重重的点了点头:“那,太后您就由着皇后来查明此事?”

    “不然呢?”太后轻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眸:“哀家的话早已经不如从前有分量了。但你们都得特哀家醒神儿盯着。这些日子开始,但凡送进宫来的侍婢、乳娘都给哀家好好盯着。尤其是往储秀宫去的,一个也不要看错漏。弘历的心思,哀家这当娘的,怎么会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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