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高高在上的人,命运越不属于自己。平头百姓们总觉得命运坎坷无端,却不知站的越高,背负越重,生命的轨迹越来越不在自己的手中。

    看着新郑城逐渐在自己眼前消失,仲姬或许第一次明白,所谓命不由己,大抵如此。

    当韩王告诉自己,他决定让她和仲姬一起,陪嫁到赵国的时候,仲姬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要留下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自己别有偏爱的韩王,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非要让自己陪嫁到赵国去。

    “为什么非要是我?”仲姬泪眼涟涟,看着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父王,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政客,心里那份深沉的爱,此刻变成了无尽的怨恨。

    “你阿姊若是没有意外,父王倒也不会下此狠心。”韩王见仲姬有所松动,也软下心来,疼爱的说道:“但是你和阿姊虽非同母,却一向互敬互爱。此次生病,也是你多在身旁护持。”韩王顿了顿,看着仲姬说道:“最重要的是,你阿姊生病的事情,寡人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仲姬心中一惊,心想难道父王准备蒙骗赵国吗?“父王,若是阿姊病重,大可晚些日子成亲,为何非要如此着急?”

    “胡闹!”韩王训斥道,“且不说,婚礼之期乃是双方选定,段无更改之理,更何况,若是改了婚期,岂不更是说明,伯姬她另有隐情在身吗?”

    “但是,阿姊的病情时好时坏,如何能够经过这路途颠簸?”

    “所以,寡人才安排你陪同前往,替你阿姊遮掩一番。”

    “其他姊妹如何不行?”

    “因为你阿姊的病情,只有你清楚,其他人虽然明白其风寒,却根本无从得知,其病的如此之重。”

    “但是父王,阿姊病情几何,到了邯郸,如何遮掩都无法掩盖啊!”

    “痴儿,等到了邯郸,这一路路途颠簸,或者你阿姊水土不服,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而赵国,哪还有心思找我们的麻烦呢?”说道这里,不知道为何明明是一种疯狂和冷酷的计划,而韩王却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仲姬吃惊的望着这个陌生的父亲,似乎这位刚才还一脸可亲可敬的父亲,顿时化身成了一个恶魔。包裹在他身外的皮囊,终不过是一款华丽的外衣一样。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他一会是一个慈父,一会却变成了一个冷酷之人。

    即使到了现在,新郑已经消失在了眼前的时候,她似乎还能看到,自己的那个父王,站在新郑的城楼上,眺望着自己离开的背影。一种说不上是怨恨,还是思念的情绪,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不要再看了,那个地方,已经和我们无关了。”身体依旧虚弱的伯姬,看着仲姬眼神中满满的忧愁,淡淡的说道,“从此以后,你我就是赵国之人了。韩国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们的外在罢了。”

    “阿姊!”仲姬看着伯姬同样冷淡的表情,不知道为何,一向温柔亲近的阿姊,何时变得如此冷酷。

    “和你的天真告别吧。”伯姬说着,转过脸去,看着从周围一一走过的山山水水,淡淡说道:“这里是真实的世界。”

    田不礼看着周围的营帐一一搭建了起来,习惯性的在营地周围转了转。看到不合适的地方,他赶紧叫过身旁的士兵,立刻去处理。等他巡视完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晚饭,只得让士兵们给他热一热饭菜,凑合着吃点。

    “先生,你可真操心啊。”他的书童一边吃着残羹剩饭,一边抱怨道:“虽然巡视军营,管理用度是您的工作,可是像您这么拼命的,还真不多见。您看看其他人,要么喝酒吃肉,要么比武嬉戏,也就您,整天忙东忙西的。真是瞎操心。”

    “你懂什么!”田不礼咬着一根已经僵硬的冷兔肉,费劲的吃着,一边嘟嘟囔囔说道:“咱爷俩这次最大的本事,就是低调。懂不?”

    “不懂。”书童瞪着眼说道:“为啥像司马先生、李兑先生他们,都一个个神采飞扬,趾高气扬的,连带着他们的下人都狗眼看人低,唯独您,估计是这几位先生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了。您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还告诉你。咱们这次要的就是这个低调。”田不礼说道,“司马浅当然得意了,他是富丁的幕僚,恩主就在同行的队伍里,表现的越出色,越容易受到待见,以后当了官,也就不怕其他人眼红。李兑也是同样的情况,你以为他在韩王面前说的那番话,别人都不知道。嘿,其他人我不敢说,至少司马浅和我,对于这里面的弯弯绕,也不比他李兑知道的少。只不过大家都留个面子,让他抢了个头筹罢了。”

    “呃,这是什么意思?”书童哧溜喝了一口汤,满目狐疑的问道,在他看来,这样建功立业的机会,为什么反而人人都不喜欢参与呢。

    “笨!也不想想,这次的正使是谁?”

    “司空大人啊。哦,对了,他正是李兑的恩主啊。”书童明悟似得说道。

    “明白了吧。司空是李兑的恩主,自然是希望李兑能够出彩一点,到时候回去,保不齐就要高升了,至少是个实权位置。这个时候谁敢抢了他的头彩,就算是和司空大人结下梁子了。回去别说是高升,不被阴死就算不错了。”田不礼冷笑说道。

    “原来如此。”书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那您干脆啥都不干不就行了,何必还如此拼命呢?就算您表现的再出色,在司空和小宗伯眼里,也不如自己人亲近啊。”

    “嘿嘿,要是都像你这么想,那就彻底完蛋了。”田不礼擦擦嘴,缓缓说道:“你想想,为什么君上派了李拙过来,又派了赵广。若是迎亲使必须是出自公族的话,比赵广有资格的多了去了,却为何偏偏是他?”

    “不知道。”书童诚实的说道。

    “你要知道,就不用当书童了。”田不礼笑道,“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是君上有意提拔赵广,但是他是君上,若是真要提拔赵广,何必多此一举?”田不礼将碗重重的放在了几案上,说道:“司徒大人说过,咱们这位君上城府极深,一举一动都颇有深意。以此来说,若是说赵广没有其他使命,打死我也不信。”

    “呃,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些奇怪啊。不过君上到底怎么想的呢?”

    “简单,无非就是监督和考察罢了。”他站起身,走到脸盆前,掬起一捧清水,一边洗脸,一边说着。书童知道他这是要出去,否则不会这个时候梳洗打扮一番,于是也习惯性的上前帮他整理仪容。“一个赵广,一个李拙。两个人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就算是谁想干出点出格的事情,都不可能。毕竟这个队伍里面,可是囊括了朝堂上几乎所有的派别了。”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您还真得夹起尾巴做人了。”书童认真的说道。

    “那倒也不至于,最重要的是,要让该看的人看到,该知道的人知道,也就行了。”他将毛巾扔给书童,整理了一下衣带,对书童说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书童说道,“您还是去两位夫人的营帐巡查吗?”从开始负责后勤调度开始,田不礼每日吃饭之后,必然要去伯姬他们的营帐附近检查,虽然他没有资格进入帐内,但是总会让门口把守的士兵通禀自己曾经来过。

    “多此一问!”说着,他终于整理完了仪容,“走吧。”

    当士兵将田不礼的问候带到时,仲姬正看着太医给伯姬治疗。走之前,韩王特地向赵成说明,伯姬身娇体弱,希望能让太医随行,一路好有个照顾。这点小事,赵成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何况,刚刚和韩王达成了重要的贸易协定,也不能折了对方的面子,自然是满口答应。这才让太医顺利进入了迎亲的队伍。

    “这个田不礼,天天都来禀报,倒真是一个细心之人。”仲姬看着伯姬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无意的说道。

    “不但是细心之人,还是有心之人。不过,谁让他是这个队伍里,最没有势力的人呢?”

    “他是故意的?”仲姬从伯姬的话中,似乎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算是吧。无非就是讨好吧,希望在赵王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而已。”伯姬淡淡说道。

    “竟然是这样。”

    “差不多吧。虽然我们到了赵国,需要有大臣支持,否则凭借着韩国公主的身份,也未必能够镇得住赵王的后宫。不过现在,有些为时过早。”伯姬思索了一阵,对身后的侍女说道:“去,将几案上的糕点送出去,就说‘有劳田先生关心,这些韩国糕点,不成敬意,希望先生笑纳’云云。”

    “是。”说着,侍女就端着糕点准备出去。

    “且慢。”仲姬说道,“莫不如我去送吧。”

    “你不能去,我更不能去。否则,容易给他带来麻烦。而且就算是这盘糕点,恐怕也会给他带来些许的困扰。”伯姬说着,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不过这样也好,也让我们看看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