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台,是赵王城内最大的建筑。而且从龙台,可以俯瞰整个赵都邯郸的景象。可以说,这里就是邯郸的最高点。

    龙台作为王城的寝宫,不但是国君的住所,而且整个赵氏家族的直系亲属,都住在其中。平时,国君也是在这个地方会见大臣,只有在大朝会的时候,才会前往前面的大殿,召开大朝会。

    而现在,赵国的前任诸侯,赵肃侯赵语,就停灵在龙台的主殿。根据周制: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像赵肃候这样得到周朝中央政府认可的诸侯,可以四棺一椁,也可以三棺两椁,一般都用后者。而且棺椁的木材也是有严格要求的。像赵肃侯,用的就是诸侯才能使用的金丝楠木。而且这个楠木,是赵肃侯登基开始就准备好,每年刷一遍清漆。

    赵雍心想,原来这个时候的人们,都是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他哪里清楚,出了天子和诸侯之外,其他人是不得在生前准备自己的寿陵的。而且普通人也用不起金丝楠木,像一般人,顶多用的松柏做自己的棺木。

    当然这些,赵雍是不清楚的,只不过五个月来,除了关注周边国家的动向,赵豹和公子成,三天两头的找自己商议这种事情,他也就慢慢了解了。

    当然,大部分时间,他是带领孝子贤孙们,在肃候的棺椁之前跪拜,拜别前来吊唁的人群,和静等五个月葬期到来。在此之前,他是不能做任何事情的。

    然而今天,他要会见的,是一群特殊的吊唁之人。

    龙台的偏殿。

    室外是呜呜的长号声,还有咚咚的鼓声,说明还有吊唁之人不断的前来。而偏殿之内,赵雍端坐几案之后,一言不发的看着肥义,肥义轻轻的点了点头,对坐在下首的几位使者说道:“先候身体不豫,壮年崩殂,实乃我赵国第一大憾事。今日会葬,能邀的五国同来,可见先候功绩之盛,也算是获得各国赞扬了。”

    肥义一言,让坐在下首的五国使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赵雍却高兴的心中一乐:这肥义啊,还是个冷幽默的高手啊。

    话说赵肃侯一生,最大的战略就是带领赵国积极向南开脱领地,带领赵国人逐鹿中原,从赵肃侯元年开始,征伐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

    肃候六年,赵国攻齐,夺取齐国高唐地区,增加了自己对齐国的战略纵深,也将齐国压迫在黄河南岸,不得北顾。

    肃候十年到十七年,主要的目标是南边的魏国。甚至一度包围了魏国的黄邑,只不过没有攻下。而在邯郸南部筑起了赵国南长城。

    肃候十八年,齐魏联军攻打赵国,赵肃侯决了黄河大堤水淹齐魏联军。

    肃候二十二年,秦国攻打蔺地、离石,赵国惨败。

    肃候二十三年,也就是赵肃侯死之前,齐魏两国攻打赵国,赵国惨败。

    虽然赵肃侯一生,有胜利,也有失败,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为赵国开拓出了一片天地。在他的带领下,魏国几乎被赵国全方位压制,连齐国也没有沾的便宜。

    所以肥义说,赵肃侯的功绩得到其他国家的赞同,可是实实在在的打脸了。

    “先赵侯的功烈,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先候已逝,未来可期。五国此次会葬先候,一是追思赵侯的功烈,二是希望修复五国与赵国和好如一的愿望。”坐在下首的魏国使者说道,魏国其实是这次会葬的总导演,但是戏演砸了,而且我为刀俎,只能先低声下气了。

    这个问题,就不能由肥义代为回答了,因为对方明显是问赵雍的态度。肥义看着赵雍,只见他略一沉吟,谨慎说道,“先候在世,深为北方胡人侵扰犯边所困扰,而且胡人之凶狠残暴,响彻中原。是以为赵人生存计,只得南下拓地,以全赵人生存之空间。”

    赵雍的意思是说,我们南下并不是针对各位,而是因为北方有胡人袭扰,而且他们战力强悍,我们不能抗衡,只能南下拓地。不过他的这种叫苦不迭,其他国家可不买账。

    “少君此言差矣。”一个身材矮小、其貌不伟的人回应道,他眼神略显犀利,但是头顶光滑没有头发,显然不是个好惹的人,“少君之言,不可相信。我从齐来,深知大河北岸,大齐之高唐,尚在赵人之手。高唐,原是齐国之别庙所在,齐之陪都。少君言赵人拓地,乃是深受北地胡人袭扰所致。但是高唐乃我齐国的土地,那么,先候占据高唐,和胡人有什么不同呢?”

    此人言辞果然犀利,赵雍不由得问道,“请教大夫名讳?”

    “不敢,齐国淳于髡。”那人答道。

    赵雍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此人。谁让他对于历史所知甚少呢?否则他一定知道,此人绝对是齐国外交界的明星人物,而且还是战国最大的官办大学—稷下学宫的老教授。不但精于辩论,而且本人善用“隐语”,是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

    “先生此言,恕我不敢苟同。赵占有高唐不假,但是齐国与魏国伐我也是事实。先生大才,知我所占高唐,却不问我为何占领高唐,岂不是本末倒置?”

    “依少君所言,因为魏齐联军伐赵,赵就占我高唐。那么赵军占我高唐,我大齐是否可以占领贵国晋阳呢?”晋阳是赵国故都,也是赵国刚刚立国时期的总后方。赵简子时期,曾两次经营这里,使之成为北伐三胡的重要基地。而且,这也是赵国的家庙所在。

    “嘿嘿,先生此言,我也深以为是。”谈判桌上打不起来,这是赵雍前世的经验。谈判桌上说的再激烈,也不是轻易两个人就能决定的。所以说白了,谈判,就是你吓我,我吓你,看谁吓得过谁。不过,这种欺诈之术,还是要以强大的实力为基础的,否则,就是找死了。“晋阳就在我赵境,也是我赵家家庙所在。齐国若来取之,我赵人自然如今日这般,严阵以待!”

    “少君此言偏激了。”淳于髡的身后,已经不安久坐的燕国特使也加入了论战,“且不说我五国五万之众,就在邯郸城外,朝发而夕可至。但就是我燕国边境,陈兵数万,一旦邯郸有变,燕国长驱直入,深入代地,到时候南北双线作战,恐怕赵国也未必能够抵抗。”

    “哼!”赵雍一甩长袖,倏然起身,“既然如此,燕国使者大可回禀燕王。我赵国虽非好战之国,但是也并非可欺凌之国。燕赵本是邻邦,有唇齿相依之情。既然燕王愿意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赵国就奉陪到底!”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kitty。有本事你就来打,老子反正是穿越者,大不了一日游再回去。

    短短几句话,整个偏殿都充满了硝烟味。无论是淳于髡的句句紧逼,还是燕使的语出威胁,或是赵雍的针锋相对,都让大殿之上安坐之人,感受到战争的味道。也让在做诸人认识到,这个少君,恐怕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一个好战分子。

    看到魏齐燕三国使者吃瘪,秦楚两国的使者也就装作漠然不知的样子。反正这次是出来陪玩的,如果开战,这两国愿意跟着喝点汤,如果不开战,自己再回去就是,左右就是浪费点粮食。而且还可以顺便摸一下赵国新君的性格特点,为了方便以后的对赵策略。而现在,这个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少君且息怒。”肥义知道,这个时候该是自己出来圆场了。因为真的撕破了脸,就真的不好收拾了。赵雍尚未亲政,而且还有三年才能行使权利,这三年里,赵雍是脆弱的。万一这五国真的要找赵国的麻烦,恐怕赵雍今日之言论,就成了他日承担承担责任的理由了。“五国同属王室诸侯,应该勠力同心共保周王室。虽然之间有不少冲突,但是都非常克制,不至于伤了感情。”

    众使者一听,知道这是肥义给大家找台阶下了。遂也畅叙了一下友情,回忆了一下国与国之间的美好的过去,讨论了一下值得期待的未来。然后共同保佑去世的赵侯在天上过的快乐,也祝愿周天子幸福万年长。

    一时间,宾主尽欢。

    看着诸多使者在正殿,恭恭敬敬的对着去世的赵肃侯行大礼,然后宣读自己赶工出来的祭文,赵雍对这个乱世又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这是一个以实力说话的世界,假如赵国没有这样的实力,哪怕赵雍再硬气,恐怕也不会换的五国的尊敬,反而顷刻之间,就会覆灭赵国。哪里还能等到,这些人毕恭毕敬的向赵肃侯行礼祭奠?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要想活下去,就让自己成长吧,赵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