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和小卜属两代人,有很深“代沟”这事,让我想起那帮在贾府私塾读经的“国学班”孩子们,我还一直没去看过。

    他们和里面这个封建社会,当然就更存有“社会沟”,应该比“代沟”更深,能适应了吗,是否安心?

    我是不是该特意去看看他们?

    当然,这不是我分内的职责,因为无关乎情报、安全这类事。

    不过,想着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要天天坐在那个死气沉沉的私塾里学习,我就觉得心里好压抑。

    想了想,决定还是第二天专门去看看。

    然而,这天上午却一直就没看见小二少,去私塾那里,我本来是想让他跟我去,以防有什么临时需要,让他跑跑腿。

    又过了有一个多时辰,仍不见他的影儿,跟伙计打听了下,原来他一早就没有来。

    这倒有点奇怪,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就在这时,我从开着的门看见他走进走廊,脸上似乎还有泪痕,看来是有事情,否则他不会迟到,耽误活计的。

    “小二少,掌柜老爷找你呢。”我听到那个伙计招呼他。

    他赶快就过来了,低声问候了句:“掌柜老爷,找小的有事?”

    “你没事吧?”我先问他。

    “我没事的。”他说。

    “那好,你跟我去趟贾大人府的学堂。”

    走出去招呼我的轿,却发现侯吉又不在,来了个新面孔。

    我有点吃惊,这一年来,侯吉可是出“满勤”的,今天怎么了?

    问钱福,回答说,听镖行管事的说,侯吉请了假,说是家里突然有事必须回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所以镖行临时指定了这个新面孔来顶替他。

    新面孔挺殷勤地告诉我,镖行的规矩,轿夫如果超过一定时间还不能回来,就会被永远解雇了。给晨大人抬轿,他非常荣幸,早听说大人非常仁厚,对下人极好,手头大方。

    上了轿,我有点惋惜,本来我想对这两个轿夫到时候好好奖励一番的,也不知这个侯吉能不能得到了。

    向轿外瞥了眼,见小二少低着头跟在一边,还是没有什么精神。

    不过我的心思都在别处,没太想他的事,有可能是他老娘身体不太好,他是个孝子,自然悲伤。

    不过,就算真这样,看病的钱是不愁的,除了平时赏他的,工钱也按时足量发放,我可从来没欠过,不像现实这边某些老板。

    其实,整个客栈的伙计工钱都涨了不少。我承诺过,不会亏待他们的,况且还有方元这个假“前掌柜”求情的因素。

    我要让他们不但不用承受下岗待业的痛苦,还要享受类似垄断行业员工的高薪。

    现在,他们比起别地方的同行,工钱高七八倍总是有的。

    我们没有惊动府里管事的人,直接进了学堂的院里。

    隔了好远,就听到小学子们整齐划一的朗读声,现在到跟前了,就更能直接听出他们在念什么了:

    “……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哦,难道是已经学完了孔夫子的《论语》,现在已开始读《孟子》了?这么深的文言,一般正规学校可是要在中学才学的啊。

    我下了轿,悄悄走近学堂的窗子,向里面张望,只见一张张幼稚的面孔,有孩子特有的魅力,他们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书本,高声诵读。

    “校长”贾代儒,坐在一张藤椅上,也跟着摇头晃脑在念,似乎深深陶醉其中。

    这真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校园美好景象,也许孩子们真的在这儿挺快乐的,学到了他们自己想学的东西?

    老实说,我怎么也不太相信,至少这读的课文,就已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年龄的理解程度,甚至就是成年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透彻的。

    不过,就这里的课堂秩序看,井然有序,没有我所担心的混乱情形,也许是雪芹先生关于这个学堂的描写,给了我太深的印象,以为这里一直都如此,不过看来从那一帮捣蛋学员离开后,加上家长陪读等因素,这里已恢复成一个单纯的读经念书之所。

    虽然不知道学童们学到的东西在以后有多大用途,至少不会在这里跟着一帮人学坏。

    那么,趁着贾代儒还没发现我,还是走吧,否则他问我来干什么,我还真不太好应对。

    不过,这时的诵经课程似已告一段落,贾代儒这时摇晃的脑袋已暂时停摆,在太师椅上坐端正了些,清清嗓子,说了声:“对对子!”

    正要走开的我又停下脚,这还算是个新鲜的课程,难得在别的课堂上看到。

    这也是学旧体诗必不可少的一个过程,我自然也算略知一二。

    最熟知的如“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桃红”对“柳绿”,“春分”对“夏至”,诸如此类。

    这时只听代儒念道:“天时”,下边齐刷刷地对道:“地利”,代儒念:“良师”,下边对“益友”,代儒:“奇珍”,下边:“异宝”。代儒:“千里马”,下边一时冷场,接着就有个孩子答道:“五花牛”。

    一时下边有孩子偷偷笑起来,不过可是掩着嘴的,很守规矩。

    代儒不解地问:“何为‘五花牛’?老夫却未听说,定是你生造出的吧?”

    那孩子起来很伶俐地答道:“涮火锅吃的五花牛肉啊,我家常去酒店吃的,先生怎会不知呢?这里的好多同学都吃过的。”

    代儒也有些无奈,摇摇头:“儒子这个对字还是不大合于规则,我若说‘千里马骨’你对曰‘五花牛肉’,倒算是对得尚工。也罢,你们邦中的好多事情老夫也不得知,不如你们自己出对自己答吧。”

    我在心中笑笑,这个老夫子还算不那么古板,居然还能实行这种同学间的互动式练习,并不是一味地填鸭式灌输,也可能是在双方在磨合了这么长时间后,他无奈才采用的。

    这一回课堂内的气氛可比刚才活跃多了,一个学生站起来念出上句,常有四五个学生站起来对,代儒也不干涉,倒是有点笑眯眯地看。

    只是当一个学生出了上对“乌龟”,有个学生立马便答出下句“王八”,他才用戒尺轻敲了下桌子,进行干涉。

    我以为他是不满于所对的字太过粗俗,不料他却只是从规则方面给纠正的:“此王字或属姓氏,或属官职,八则是序数之列,如何得与那属色彩的‘乌’,属物种的‘龟’配对,实乃大谬!”

    对以“王八”的学童颇为不服气地说:“乌龟就是王八,先生认为不对,那还能对上什么别的么?”

    代儒拈了拈胡须,说:“这个也可对上不止一种,‘青鱼’如何?‘青’对‘乌’,‘鱼’对龟,也算平稳。还有,‘白象’如何?‘白’对‘乌’,属颜色对,‘象’对‘龟’,二者皆为长寿之物,还四字皆平仄相对。”

    没想到,代儒还是个颇能循循善诱的师长,和我心目中的老腐儒有很大的反差,看来什么事都不能先入为主。

    至于私塾式的教育和现在的正规化教育,细比较也免不比有好多困惑。

    照《红楼梦》书中所写,那里的女孩子,还有宝玉,也不过就念了几年书,黛玉连私塾都没上过,就雨村教了那么几年,看人家写的诗吧,大学教授也绝对写不出来。

    固然,那时候好像只有一门“语文”课,和今天要全面学习数理化英不可同日而语,但你不得不承认,人家只学的这一科,确实达到了很深的程度。

    而我们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到大学,读了十四五年若加上读研考博,时间就更长了,相当多的人仍是门门通门门松,数学知道个x+y=z,学物理懂了灯泡丝断了,通不了电要换,学化学不过知道发面酸了加点碱可以中和而已。

    而最费工夫的英语,有的学了十几年仍需要“助残”:又聋又哑,听不懂,不会说。

    也许,这些孩子的家长们选择到这里来读经上课,真是个无奈中的不错选择?

    站在这里听了一阵孩子们的课程,仿佛让我也回到了学童时代,不知是苦涩还是微甘的滋味。不过,真的得走了,这里确实好像没我什么事。

    轿子到了街上,已远离了学堂,但我的耳边,好像还萦绕着学童们诵经、对对子的幼稚童声,陷入了一种半沉思、半梦幻的状态。

    但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纷扰的争吵声,轿子也慢了下来,到最后竟停住了,怎么回事?我从沉迷的状态里回到现实,从轿窗向外张望。

    这时,前边的轿夫钱福也回过头来,解释似地说:“大人,有人打架,走不过去了。”

    我走下轿,从人缝中向围着的圈子里张望了下,先是看到了一个人的脸,马上认了出来:这不是共富赌场里的醉金刚倪二么?

    他和别人吵架,我倒并不意外,他也算是个急脾气,又爱打抱不平,干的又是那么一种活计,和人发生矛盾冲突也属正常,不过对方是谁呢?

    两人若是一直保持目前的姿态,我就只能看到和他对峙那个人的背影了,不过,这两人好像是拳击台上的拳手,边说话还慢慢绕着一个看不见的圈子在走,也就一会儿工夫,那个人的脸就转到对面了。

    我一看,差点失声叫出来,这人也是我认识的,原来是任石屹那个方下巴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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