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店子还未收灯笼,悟空见近门叫道:“店家,可有闲房儿让我们安歇?”

    那里边有个妇人听见有人问话,连忙答应道:“有,有,有,请官人们上楼。”

    不一会,就有一个汉子来牵马。悟空把马儿牵了进去,自己则引着师父,从灯影儿后面,直上楼门。那楼上有方便的桌椅,推开窗格,映月光齐齐坐下。

    不一会,只见有人点上灯来,悟空赶紧拦门怕事情败露,一口吹息道:“这有月亮不用灯。”

    那人这才下去,又有一个丫环拿了四碗清茶上来。

    悟空一把接住,楼下又走上一个妇人来,约有五十七八岁的模样,一直上楼,站着旁边问道:“各位客官,那里来的?有什么宝货?”

    悟空回道:“我们是北方来的,有几匹粗马贩卖。”

    那妇人看着悟空,摇摇头道:“贩马的客人,年纪还小啊。”

    悟空笑了笑,转过身,指着屋内的几人道:“这一位是唐大官,这一位是朱三官,这一位是沙四官,我学生是孙二官。”

    那妇人笑问道:“异姓。”

    悟空点头答道:“正是异姓同居。我们共有十个弟兄,我四个先来租店房打火;还有六个在城外借歇,领着一群马,因天晚不好进城。所以我们先租了房子,他们明早都进来,只等卖了马才回。”

    那妇人一听,悟空他们人多见有生意,便连忙道:“不知你们一共有多少马?”

    悟空嘿嘿一笑道:“大小有百十匹儿,都和我这个白马的身子一样,只是毛色不一。”

    妇人一听,连忙笑道:“孙二官人诚然是个客纲客纪。要是早来到舍下,第二个人家也不敢留你。我舍下院落宽阔,槽札齐备,草料又有,凭你几百匹马都养得下。但是我这有一件事要与各位先说明白:我自己在此开店多年,也有个贱名。先夫姓赵,不幸去世,我便叫做赵寡妇店。我店里三样儿待客。如今先小人,后君子,先把房钱讲定后好算帐。”

    悟空点点头道:“说得是。你府上是那三样待客?常言道,货有高低三等价,客无远近一般看,你先说说你呢三样待客?我听听。”

    妇人说道:“我这里是上、中、下三样。上样者:五果五菜的筵席,狮仙斗糖桌面二位一张,请小娘儿来陪唱陪歇,每位要银五钱,连房钱在内。”

    悟空笑道:“对称啊!我那里五钱银子还不够请小娘儿哩。”

    那妇人又道:“中样者:合盘桌儿,只是水果、热酒,筛来凭自家猜枚行令,不用小娘儿,每位只该二钱银子。”

    悟空道:“一发相应!那下样儿又是如何?”

    妇人道:“不敢在尊客面前说。”

    悟空摆摆手问道:“说说也无妨,说完,我们好选择。”

    妇人道:“下样者:没人伏侍,锅里的饭,随便吃:吃饱了,拿个草儿,打个地铺,方便处睡觉,天光时,给几文饭钱,决不多要。”

    八戒这样听说连忙回道:“造化,造化!老朱的买卖到了!等我看着锅吃饱了饭,灶门前睡他娘的!”

    悟空叫道:“八戒,说那里话!你我在江湖上,那里不赚几两银子!就按上样的安排来。”

    那妇人满心欢喜,大叫:“看好茶来,厨下快整治东西。”遂下楼去,忙叫:“宰鸡宰鹅,煮腌下。”又叫:“杀猪杀羊,今日用不了,明日也可用。看好酒,拿白米做饭,白面捍饼。”

    金蝉子在楼上听见道:“孙二官,我们是长斋,现在如何是好?他要去宰鸡鹅,杀猪羊,假如他们送来,我们都是和尚,那个敢吃?”

    悟空嘿嘿一笑道:“别怕,我自有办法。”

    说完,悟空去那楼门边跌跌脚道:“赵妈妈,你上来。”

    那妇人上来道:“二官人有何吩咐?”

    悟空道:“今日且莫杀生,我们今日斋戒。”

    妇人惊讶道:“官人们是长斋,还是月斋?”

    悟空摇摇头道:“都不是,我们唤做庚申斋。今朝乃是庚申日当斋,只过三更后,就是辛酉,便开斋了,你明日杀生罢。现在先去安排些素的来,定照上样价钱奉上。”

    那妇人越发欢喜,暗道“既然吃素,那就剩了”赶紧跑下去叫道:“莫宰!莫宰!取些木耳、闽笋、豆腐、面筋,去园里拔些青菜,做粉汤,发面蒸卷子,再煮白米饭,烧香茶。”

    咦!

    那些当厨的师傅,都是每日家做惯的手段,霎时间就安排停当,摆在楼上。又有现成的狮仙糖果,师徒几人随便受用。

    那妇人又问:“各位可吃素酒?”

    正中悟空下怀,笑道:“除了唐大官不用,我们几个都吃几杯。”

    那妇人才又取了一壶暖酒,悟空,八戒沙僧三人个这才斟上,忽然听得乒乓板响,悟空问道:“妈妈,这底下倒了甚么家火了?”

    妇人摇头道:“不是,是我小庄上几个客子送租米来晚了,我让他在底下睡。因为客官到,没人使用,让他们抬轿子去院中请小娘儿陪你们,想是轿杠撞得楼板响。”

    悟空道:“原来是这样,早说哩,快不要去请。一则斋戒日期,二则兄弟们未到。索性明日请进来,一家请个,在府上耍耍时,待卖了马就起身。”

    妇人道:“好人!好人!又不失了和气,又养了精神。”妇人连忙喊道:“抬轿子回来,不要去请了。”

    师徒几人吃了酒饭,收了家火,都各位休息。

    金蝉子这时候在悟空耳根边悄悄的道:“悟空,我们那里睡啊?”

    悟空嘿嘿道:“就在这楼上睡。”

    金蝉子摇摇头道:“不好吧。我们现在装的辛辛苦苦的躺下或睡着,这家子一会再有人进来收拾,见我们谁滚了帽子,露出光头,认得是和尚,嚷将起来,如何是好?”

    悟空道:“是啊!”然后又去楼前跌跌脚。

    那妇人又上来问道:“孙官人又有何吩咐?”

    悟空回道:“我们今晚在那里睡?”

    妇人道:“楼上好睡,又没蚊子,又是南风,大开着窗子,很好睡觉。”

    悟空摇摇头道:“睡不得,我这朱三官儿有些寒湿气,沙四官儿有些漏肩风,唐大哥只要在黑处睡,我也有些儿羞明。哪里不是睡处。”

    那妇人走下去,倚着柜栏叹气。他有个女儿,抱着个孩子近前道:“母亲,常言道,十日滩头坐,一日行九滩,如今夏日炎炎天,虽然没什么买卖,但是到了交秋时,还做不了什么生意哩,你嗟叹怎么?”

    那妇人道:“儿啊,不是愁没买卖。而是今日晚间,已是将收铺子,入更时分,有这四个马贩子来租店房,他要上样管待。实指望赚他几钱银子,他却吃斋,又赚不得他钱,故此嗟叹。”

    那女儿道:“他既然吃了饭,不好往别人家去。明日还安排荤酒,如何赚不得他钱?”

    那妇人又道:“他都有病,怕风羞亮,都要在黑处睡。你想家中都是些单浪瓦儿的房子,那里去寻黑暗处?不如舍一顿斋饭给他吃了,让他往别家去罢。”

    女儿道:“母亲,我家有个黑处,又无风色,甚好,甚好。”

    妇人忙问道:“是那里?”

    女儿笑道:“我记得父亲在日时曾做了一张大柜。那柜有四尺宽,七尺长,三尺高下,里面可睡六七个人。让他们去柜里睡去。”

    妇人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不知行不行,等我问他一声。”

    那妇人转而上楼,问道“孙官人,舍下蜗居,更无黑处,只有一张大柜,不透风,又不透亮,去柜里睡如何?”

    悟空忙道:“好!好!好!”

    妇人连忙让几个客人把柜抬出,打开盖儿,请他们下楼。

    悟空引着师父,沙僧拿担,顺灯影来到柜边。八戒不管好歹就先进柜去,沙僧把行李递入,搀着金蝉子进去,沙僧也到里边。

    悟空问道:“我的马在那里?”

    旁有伏侍的道:“马在后屋拴着吃草料哩。”

    悟空嘿嘿一笑道:“牵来,把糟抬来,紧挨着柜儿拴住。”

    悟空方才进去,大叫:“盖上盖儿,插上锁钉,锁上锁子,还替我们看看,那里透亮,使些纸儿糊糊,明日早些儿来开。”

    那妇人轻道:“你们这也忒小心了!”

    话说他们师徒四个到了柜里,可怜啊!一则虽然戴个头巾,二来天气炎热,又闷住了气,略不透风,四人只能都摘了头巾,脱了衣服,又没把扇子,只将僧帽扑扑扇扇。

    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直到有二更时分,全都睡着,惟悟空有心闯祸,偏他睡不着,伸过手将八戒腿上一捻。

    那八戒缩了脚,口里哼哼的道:“睡了,睡了!辛辛苦苦的,有什么心情还捻手捻脚的玩耍?”

    悟空捣鬼笑道:“我们原来的本身是五千两,前者马卖了三千两,如今两搭联里现有四千两,这一群马还卖他三千两,也有一本一利,够了!够了!”

    八戒这要睡的人,只顾答对。岂知他这店里走堂的,挑水的,烧火的,都是和强盗一伙,听见悟空说有许多银子,他就让兄弟几个溜出去,伙了二十多个贼,明火执杖的来打劫马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