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莹中,字文举,也是台州人,和贾似道与苏晓皆是同乡。

    幕客是很多时代的标志,作为贾似道的第一幕僚,廖莹中等于贾似道的军师。地位崇高,很多事情,实际上他都可以做主,在这个时代,一个宰相第一幕僚的能力和权限之大,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廖莹中已经有把年纪,替贾似道主持处理一天公务,他自然不会像年轻人那样精力充沛的出门风花雪月。廖莹中正在家中,苏晓也不会空手而来,他给廖莹中带来了一个端砚,美其名曰“共赏”名砚。

    幕客要有幕客的职业操守与精明,否则做不长,也不会被东主看重。已经去了泉州很久的苏晓回到临安很奇怪,久经仕宦,廖莹中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廖莹中在金钱和礼节方面的往来很注意,他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收礼,什么时候绝不能收,苏晓无疑是一个绝对能收礼的对象。身份在那里,老太太喜欢苏晓不是什么秘密,贾似道对苏晓这个亲戚一直不错,何况苏晓的礼物很文雅。

    廖莹中坦然而受,宾主之间的话题就此展开。

    既然廖莹中收了礼物就是答应帮忙,苏晓干脆的说明来意:“此次赴泉州之任颇为惊心,路途随从尽失,‘敕黄’也被贼人夺去,还望先生能在相公面前多多美言,学生仍想去泉州,决不让相公失望。”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描述,但廖莹中能够想象到其中的凶险,他有过这样的预判,不过,苏晓的镇定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其实,苏晓去泉州担任提举市舶,这其中也有廖莹中的作用。贾似道曾和廖莹中探讨过这个问题,泉州市舶司现任提举韩文晦和贾似道不是一个派系,如今大权在握,早已应该换人可韩文晦在泉州做得不错,中规中矩,一直在给朝廷提供财政支持,从来不曾延误。但谁也明白这其中的猫腻,福建路市舶司这几年的财赋并没有显著增长,和表面的繁荣已经形成了反差,韩文晦在蒲寿庚的配合下,天高皇帝远,这其中捞取多少好处谁也不清楚。

    泉州的财税不好控,可贾似道又不能接受泉州市舶司瘫痪,无法使用强硬手段。因此,苏晓等于是贾似道派往泉州的探路棋子,贾似道意图用平和的方式慢慢控制泉州市舶司。

    让苏晓去泉州担任提举市舶,贾似道当然是为了朝廷增加财赋。作为朝堂第一人,贾似道手下有无数人可用,但苏晓这个“自己人”有他优点年轻有干劲,经验缺缺,没有一般官吏的奸猾,那位穆先生实际上是贾似道安排的监督者。

    其实说的透彻些,就是苏晓好控制。

    廖莹中想不到,碰到这样的凶险,苏晓仍旧要去赴泉州任。他还以为苏晓好不容易逃回来会,会吓得半死,这次上门是准备谋求他任。竟然还要去泉州赴任,这让廖莹中大感意外。

    “雨声这是准备补上‘敕黄’,然后再赴泉州?”

    对于有些人来说,‘敕黄’丢失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苏晓这样的“自己人”,丢失‘敕黄’的罪名说起来可大可小,因为仅仅有‘敕黄’,没有‘告身’别人并不能冒替上任,泉州市舶司这样令人瞩目的位置,要冒替显然也不可能,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苏晓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先生,学生此次回临安,不但要补上‘敕黄’。还要请先生帮忙,学生想要兼领一个武职,也好在泉州任便宜行事。相公那里,学生亲自去求,望先生多多美言,他日定不忘先生之恩。”

    廖莹中心中惊讶,现在的苏晓变得“聪明”起来,胆子也变的有些吓人,难道一次生死之间的磨砺激起了苏晓的血性。以前,书呆子苏晓可不如此样通晓事理,不要说送如此重礼,就是相互之间沟通都很少,更不要说文弱的事情。

    现在竟然如此懂得“礼节”,廖莹中自然要“以礼相待”。搞清楚事情始末和苏晓的意图,廖莹中点头。

    “雨声之事就是老夫之事,定不负所托!”

    兼领一个武职,对于文官根本不算事。这种事情,最关键的还是苏晓如何求贾似道,要看贾似道是不是对苏晓已经失望。太简单,廖莹中也不过就只在其中说几句话,苏晓可是贾似道的表侄,得罪人的事情廖莹中可不干。贾似道也不可能永远做宰相,以后苏晓若是发达了,自己家的孩子说不定还能受到照应,就是一个顺水人情,因此廖莹中满口答应下来。

    简单明了,事情办妥,苏晓起身:“那学生就不叨扰先生了,明日学生就拜见相公,还望先生相助。”

    “天色不早,老夫就不留雨声了,所托之事必当尽力。”

    两人离开廖莹中的住所,苏晓带着苏桓立刻奔向临安城外的西湖区。

    贾似道是一个夜夜笙歌的人,苏晓才不会傻傻的上门去骚扰,估计在家中他也找不到贾似道,这个时间段,贾似道应该在西湖或者某家酒楼在“腐败”。

    去西湖区要出城,途中要经过皇城,临安的皇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就是一道厚重的城墙,上面有军士不停巡视。此时的细雨已基本停下来,皇城城墙上的灯火映照着城下湿漉漉的石板路,人来人往,别有一种江南情趣与韵味。

    难得有这样的凉爽之夜,城内游人越来越多,就在苏晓和苏桓在城下走不多久,高高的城墙上传出一声轻轻的惊呼。

    “下面应是苏三郎,前段时间三郎不是去了泉州吗?怎回了临安?”

    城墙之上,一个身穿圆领长袍,头戴朝天幞头,约五十余岁的男子看到了苏晓。这名男子正在几个宫人打扮的从人陪伴下在观赏临安夜景,谁知无意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如此俊秀高大,不是苏晓是哪个。

    身旁一个宫人立刻道:“官家,可容奴婢唤住三郎?”

    五十余岁,头戴朝天幞头的男人,赫然是当今官家赵昀。

    苏晓不是朝官,和官家也只是见过寥寥数面,但这挡不住赵昀记住他。除了俊秀的外表和挺拔的身材,苏晓怎么说也还是官家的亲戚,有些印象。当今官家赵昀原来的宠妃贾贵妃是贾似道的姐姐,贾贵妃也就是苏晓的表姑,说起来,苏晓要唤当今官家一声姑丈。

    “唤住,唤住,吾要问问三郎为何回了临安。”

    皇城城墙上的内官赶紧奉官家之命呼唤苏晓:“下面可是苏家三郎,若是三郎,速速给官家回话!”

    这一声不要紧,正漫步在城墙之下的百姓纷纷抬头。

    很令人惊讶的一幕,当今官家就在自己头顶,可路过的百姓却也不以为意,诸人抬起头看看当今官家,随后露出微笑,依旧漫步而去。

    临安百姓司空见惯,见到皇帝竟然不施礼,也不用山呼万岁,百姓就这样平平淡淡继续自己的游玩。换做蒙元和猪尾巴年代,有多少脑袋都要被砍掉,百姓能够如此平静无波的面对皇帝,恐怕也只有这个年代才能见到。

    但这就是大宋,一个皇帝被称为官家的时代,官家之所以被称为官家就是所谓‘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因为皇帝要至公无私,所以才称为‘官家’。一个贤明的皇帝,没有自己的私爱,私财,皇帝是代表上天来治理天下,天下的子民对于皇帝来说,都应当一视同仁。

    在这个时代,你可以和皇帝相视而笑,把臂言欢,没有人会说你失礼;也不用战战兢兢视皇帝如虎,还可以和他一起蹴鞠,不用担心他是不是皇帝,尽管一肩膀把他撞开抢走他脚下的球他只是官家而已,是大家共同的官家,他承载着天下百姓无限美好的愿望,还有遐想尽管官家可能不是什么圣君英主。

    官家站在城墙上观赏夜景这算什么,还有越墙而出夜宿青楼,整夜嫖*宿的官家呢

    这一幕就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苏晓笑了,大爱这个时代啊!

    苏晓抱拳一礼:“三郎见过姑丈,姑丈可好?”

    这是私下,苏晓没有使用正式的臣子礼节,官家只是他的长辈,言行恰如其分,就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礼仪特征。

    当今官家赵昀一脸和蔼的表情:“三郎不是去了泉州任吗?为何却出现在临安?”

    苏晓叉手不离方寸:“此事说来话长,不便在此处详述,明日小侄当面回禀姑丈如何?”

    “也好,也好,明日午时之前,散朝后吾在后园等三郎。”

    皇帝身边美女无数,伺候的下人不可计数,但皇帝这是多寂寞啊?竟然站在皇城的城墙上与臣子聊天。

    苏晓莞尔一笑:“明日定拜望姑丈!”

    “记得在北和宁门入城,吾让人等候三郎。”

    “定来叨扰姑丈!”

    事情说定,在当今官家恋恋不舍的目光下,苏晓与苏桓顺着大路翩然而去。

    源于战争,迁都让临安的人口数量呈爆炸性增长,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临安城的居民区不断扩展,城内与城外实际上已经没有本质区别,就这样灯火琉璃。正因如此,晚上的临安城一般是不关城门的,苏晓和苏桓继续向北。

    出了城,风清月朗,凉风习习。这可是临安夏日最难得的夜晚,空气清新的透入心扉,岸边游人如织。

    西湖沿岸是临安的又一个中心区,楼台沿湖林立,园林斗艳争奇,寺观众多,正所谓“一色楼台三十里,不知何处觅孤山”,这个时代俨然是一个集居住、娱乐、文化、商业于一体的最繁华区域。

    此时,西湖的画舫传出的阵阵丝竹之声飘荡在美轮美奂的夜间西湖之上。只见灯光闪烁,身穿华丽衣衫的女子在船舫上陪着客人轻声说笑,手捧酒盏坐在客人怀中劝酒,一旁的舞姬在翩翩起舞画舫的灯光照耀着波光淋漓的西湖水面,让人流连忘返。

    欣赏着西湖夜下美景,苏晓很不具时代感的背着手,他开始感慨时代的不同;恐怕也只有这个时代西湖才会在夜间如此璀璨夺目,后世的灯光灿烂绝对没有这样的古韵,更不会有如此的让人感同身受。

    “三郎别来无恙!夏夜如此畅怀,何不舫上一同吃上几杯。”

    恍惚间,一艘画舫来到近前,一个头戴儒巾,面色白皙的青年在画舫的窗中探出头。

    看到对方,苏晓刹那间露出微笑,拱手:“十二哥别来无恙?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了!”

    随着画舫上下人招呼,五彩斑斓的画舫缓缓靠岸,苏晓迈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