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的后夜很安静除了河岸边的工场外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喧嚣了一天的城市在此刻才露出本来面目中心处陈旧的舞榭歌台在陈旧中追忆着昔日的辉煌城外围新式的高檐飞e在新颖中追逐着明朝的亮丽重重崭新与残破相间演绎出一个时代别样的风景。

    在往日最破败如今却渐现繁华的柴市巷街驴粪胡同一座新式宅院里依旧透出隐隐灯光。宅院的主人显然是个爆户院子占地面积很大门面却修得极窄。院子里面的新式小楼东一憧西一栋排列的乱七八糟既不附和阴阳五行又不显正派大气。每一座小楼的窗户都窄而高摇曳的灯光就从细长的窗口中照出来照亮迷宫般的院落。

    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在仆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院门。院子的布局虽然乱却丝毫不影响酒鬼的认路技巧。东摇摇西晃晃顺着一条条灯光的影子酒鬼跌进了院落中央靠后看上去最丑陋也是最结实砖石建筑。

    “表少爷回来了!”有人在楼道里通报。

    楼道里的空气有些热这是夏日风暴来临之前特有的烦闷。湿粘粘的感觉让酒鬼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步伐咯喳、咯喳的脚步声由下而上顺着扶梯走过二楼转过三层越行节奏越轻快。待双脚踏上顶楼底板酒鬼的身体己经站得笔直浑身醉意也跟着一扫而空。

    “怎么样杨兄弟今日得手气如何?”顶楼一个身材稍矮脸色有些疲倦的中年人迎上前问道。

    “别提悖透了。带去的银钱输了精光。临走还跟那个乐太监在二楼高间耍了一把又白送给了他十几个银币。”杨姓酒鬼瞪着一双毫无醉意的大眼睛嘻笑着答道“算上今天输的这个月我输给陈九、张可望、朱汉国还有那个什么刘军刘总管几个将近一百五十多个银币再加上底楼兄弟输的那些刘院长和陈总监要是再不下令动手咱们就得卖宅子卖地了!”

    “刘院长和陈总监觉得时机还没到如果现在咱们就收网捞上来的全是小泥鳅。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输杜大人那又拨过一笔资金来足够你们输上半年的!”身材稍矮的中年人笑着引导大眼酒鬼走入正对楼梯的客厅。

    客厅内极为宽敞四面里都有窗透过窗口向外望半个泉州城的风光尽收眼底。如果有人在窗口处架上几门小炮临近十几条街就全处在了炮火打击之下。

    “热!”酒鬼拉开领口让夜风冷却自己坚实的身体。远处海天之间隐隐有电光在闪预示着一场夏日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几道电火照亮窗口照亮他锁骨与脖颈之间恐怖的疤痕。

    “当探子的活不是人干的与其天天在赌场耗时光我宁愿回前线杀r子}”酒鬼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疤痕悻悻地抗议。那是在围歼索都之役留下的从伤好之后他就被迫离开了破虏军被迫在泉州城内当了一个有名的爆户、烂赌鬼在南洋航线拥有两条货船的杨大眼。

    “我说大眼兄弟你可真不知足张大人这里出钱由着你去赌你还挺不乐意。要不咱俩换换你去陈宜中家门口摆摊子卖水果我替你去赌场里输钱!”一个瘸了条腿的汉子a走上前跟杨大眼打招呼。

    “得了吧就你杜瘸子那幅模样鞑子的人三天内就把底细给你刨出来。”杨大眼笑着反击顺便拱手向屋子内其他人打招呼“张铁匠、刘大骗子孙二疤痴你们今天都收工了。买卖怎样开张了么?”

    几个绰号各异的同僚笑着还礼皆摇头道:“就那么几头烂蒜再没见什么大鱼!枉费了咱谍报司下这么大功夫!”

    屋子角几个新面孔也跟着站了起来向杨大眼抱拳施礼。这几个人他不认识但从对方的骨架和抱拳的动作上杨大眼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韵尾。

    “大眼这是关若飞关校尉其他几个都是破虏军的都头陈舒、王得志、李可望……”张姓细作总管将陌生人的名字一一介绍“大伙就等着你回来了大都督府那边己经有了整个行动计划!”

    “可有盼头了不然别人还以为咱大都督府是豆腐做的谁都能上前一块下来{”

    杨大眼高兴地说道。

    “对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几乎人人都想开染坊了。嘴巴里吃着大都督府的供奉手里却接着北元的交钞这日子也过得太滋润了!”

    几个细作头目纷纷插言都认为大都督府早该对陈宜中等人采取行动。他们本来都是百丈岭下来的破虏军老兵眼看着其他弟兄在前线真刀真枪与鞋子拼命自己却换了什么大眼睛、二疤痢、铁匠公、刘半仙等假名终日跟一帮行将就木的老棺材瓤子叫劲儿心中那股腻歪的感觉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好在大都督府再三承诺驱逐ft虏之后必将大伙的功绩见于天日之下众人才勉强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们这次来的任务主要是保护垂相大人此行安全各位都是破虏军前辈有什么建议尽管提出来关某诚心向诸位求教!”关若飞的态度很客气言谈间却不着痕迹地点出了自己的任务。

    细作头目们有些失望了想对关若飞抱怨几句却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不过是奉命行事。一个个垂头丧气小声嘀咕着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不过明天一早会有批在赣州会战受伤的将士来泉州疗养人不多百十来号。带头的是王石和张万安两位校官大伙估计都认识!”关若飞不忍见众人失望低声“透漏”了一个秘密“王石?张万安?”杨大眼等人心里一阵犯迷糊这两个名字给人感觉很熟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印象里影影戳戳地又几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晃却与名字根本对不上号。

    “王老实和张狗蛋吧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换了大号!”杜瘸子想了片刻不满地骂道。

    众人的士气立刻被鼓舞了起来王石和张万安他们不清楚是谁但王老实和张狗蛋的名字却如雷贯耳特别是王老实刀劈索都万马军中剁了达春的帅旗英雄事迹早己传遍了福建和两广。街市上无数商贩自称是王老实的高邻连家门位置跟他隔着几个村子的人都在自己的招牌上写上“铁血百夫长同乡”七个字充门面。

    “这下陈贼可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张铁匠兴奋地直搓手掌。**锤的日子太久了他做梦都想重温抡断寇刃的滋味。

    “是啊陈宜中的日子到头了!”有人幸灾乐祸地说道。跟王老实来疗伤的都是军官每个人下到新兵营去都可以带起不少人马。有一标奇兵在侧陈宜中即便再狡猾也翻不起风浪来。

    “大伙近几日不要去医馆免得让陈老贼觉!”待大家高兴劲过去了谍报总管张定清了清嗓子走到了房间中央。

    屋子内立刻恢复了宁静关若飞等军人站成了排杨大眼等细作也收起了笑脸。众人高矮不一衣衫斑杂仓卒间站在一处却隐隐带出了一股百战雄师的兵危来“综合各处回来的情报文垂相到泉州之后陈宜中必然会动。届时鞋子安插在泉州的细作也将有所动作。因此谍报司府命令我们务必保证文大人安全同时将6t子的眼线、细作一扫而光永绝后患!”泉州谍报总管张定挥了挥手臂做了个重拳出击的架势。

    “要是要是有人擎肘呢?”杨大眼以极低的声音追问了一句。

    证据确凿之下擎肘的人会是谁不用问大伙都知道答案。房间内刹那间更显肃静十几双眼睛同时落到了张定的脸上。

    一道穿窗而来的闪电照亮了谍报总管张定满是倦容的面孔从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众人终于看见了几分绝决。

    “永绝后患恐怕不那么容易吧?”福州破虏军谍报司总部监察院正卿在灯下冷笑谍报司总监陈子敬坐在他对面参谋长曾寰靠近他下户部尚书杜规拖着肥敦敦的大脑袋坐在陈子敬身边除了老儒陈龙复文天祥身边的重要文职几乎全聚在了这里。

    “后患在哪咱们都很清楚。皇宫里那位爷只要不安静下来陈宜中去了还有张宜中李宜中赵宜中跟着来。可文大人他答应去泉州与皇帝议事配合大伙引蛇出洞己经是最大的让步。如果咱们再提出把皇帝软禁起来的计划估计每个人都得被他打上几巴掌!”陈子敬抬起头幽幽地回答。

    窗外闪起的电火照在他的脸上清晰地照亮了他失望的神色。对手的表现太让他不满意了从目前收集到的情报上来看以陈宜中为的保皇势力要与大都督府拼死一博。蒙古人也有细作参与了此事。但大伙最想抓到的把柄没抓到小皇帝赵-a目前最大的错误只是纵容陈宜中联络大臣联名弹勤文天祥根本插手安排刺客的事。赵-a的两个老师6秀夫和邓光荐一个态度暖昧另一个正星夜向泉州赶态度也不鲜明。

    这远远达不到大伙先前的期待在文天祥支持引蛇出洞计划之前陈子敬的谍报司和刘子俊的监察院都得出了所有保守实力勾结到一处即将不择手段颠覆新政的结论。谁料到事情一路展下去因循守旧者也闹得雷声大雨点儿小最后只有陈宜中等十几个人坚持行动。

    “忽必烈己经诛杀了乃颜稳定了辽东。蒙元即将以倾国之力与大宋决战如果咱们不再决战之前把所有权力收归大都督府把后患解除掉一旦在关键时刻出乱子几年来的苦功都要毁于一旦。这次行动只能干净利落在最快时间内解决所有问题。不能拖泥带水给伯颜和忽必烈留下任何机会!”参谋长曾寰的语气也有些急躁单从军事层面上他对蒙元兵马无所畏惧。但把军事和政务搅在一起参谋部的胜算就少了一半。因为以目前这种事态保皇者就像一枚地雷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于暗处拉响。一旦响了造成的损失则远远大于元军。

    带着湿滚滚味道的风扫过天际吹得窗外的柳树往来摇晃。枝条在风中飞舞瑟缩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夏日风暴怀着万分恐惧。

    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碎花玻璃窗上砸得玻璃“啪、啪”做响。憋了一夏天的暑气即将散去随着风是丝丝的凉。

    “这恐怕不太容易文大人坚持的是平等坚持的是从众而不是乾纲独断!”想了一会儿曾寰低声议论。

    这么多年来跟在文天祥身后他眼里早己没有了赵氏皇帝心中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让文天祥来做皇帝是不是所有错综复杂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但每次他都清醒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文天祥特别是百丈岭后清醒过来的文大人绝不会容易一件黄袍披在他自己身上。

    他追求的目标是平等是从众而不是大权独揽。他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相对公平并且每个人利益都能得到最大程度保护人人都有议政权力的国家。这种国家里执政者只是顺从多数人的意志寻找正确方向而不是一言九鼎。

    “如果大伙都推举他做皇上请他乾纲独断呢?”杜规低下头又喃喃地嘟s了一句“咱们得快一些伯颜不可能在荆湖老等着!”

    咯嚓一道电火照亮所有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