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这洛晨进山打柴第一天就碰见了宗中两位前辈的大弟子,磐石真人大弟子梁争行止虚伪,挑拨是非,倒是落月飞仙大弟子苏星率性而为,合了洛晨的胃口,二人相谈一阵,苏星先行离去,洛晨砍够了柴火便也下山回宗不提。

    转眼一夜过去,洛晨早上起来走到院中,寂真人果然已经等在那里。洛晨心下明白,自走到寂真人面前,微微一躬,随后转过身去,寂真人便将手中绳套绑在洛晨背上,清冷的声音随之传来:“你昨天带回的柴火里,有七成是在地上捡的,是不是?”

    洛晨眼睛一瞪,脑袋一歪,已然认命,低声回道:“是,师父。”

    轻轻将一个绳结捋顺,寂真人平静地说道:“地上捡的柴和砍下来的柴火相去甚远,从今日起,不许在地上捡柴,所有柴火需得是亲手砍下来的方可,有一根捡来的柴火,便去拎一桶水。”

    长长呼出一口气,对此洛晨并未感到意外。昨天一天下来,他只觉得上山砍柴比在寂寥界中修炼还要轻松,以师父的性格必然不会让自己这般懈怠下去。这不,才过了一夜,小夹板就又上来了,山中灵木的枝杈十分坚韧,看来今天得稍稍快一些,才不会误了回来的时辰。

    洛晨一面如此想着,一面出了小院。

    今天八岁真人并没有进山,反倒是碰见了神笔真人。相对于八岁云淡风轻,神笔对磐石,落月两位前辈似乎怀有很深的成见,一路都在夸赞洛晨昨天出手教训了磐石真人的弟子,为他们这一门这一脉扬眉吐气,完全不顾及周围其他弟子的眼神,到后来说得洛晨都有些无法自处了。

    二人一路过了曲桥,走到山脚下,神笔真人转过头来看着洛晨说道:“师弟,你这几日自己在山中砍柴须得十分留心,那梁争是真人境界,不会与你动手,但他这个人最爱搬弄是非,含沙射影,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我便在这相邻山峰之上,若是有事,便速来寻我。”

    方才神笔真人本是想同洛晨一起上山砍柴的,但被洛晨拒绝了,所以才有这么一句话。这会洛晨一笑,说道:“师兄放心,我自会谨慎行事,青山虽在村外,但到底也是人宗地界,想来那梁争再怎么着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情。”

    二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各自上山。洛晨赶到昨天打柴的地方,思量了片刻,又沿着山腰横移百丈,找了一处树木茂密的所在,这才抽出柴刀,卖力地将枝杈砍下放好。寂静的森林清冷萧然,除了偶尔有飞鸟走兽经过发出一些响动,就只有柴刀的破空声和刀刃与树枝相撞发出的“笃笃”声不断传来,洛晨双目微闭,静功自动,手起刀落浑然一体,灵力沿着经脉自行游走,心神内守,俨然入静。

    “咔”

    “呜……”

    一根树枝砍断,洛晨双耳一动,猛然回过头来。方才他分明听见在树枝折断落地的声音里夹杂了一声极为细微的鸣叫,这一声虽然离自己不远,但叫得极为含糊,又被树木的声音遮盖,听不出究竟是何物所发,可洛晨在静功加持之下,五感六识本就敏锐非常,绝无可能听错,先把柴火小心收好,洛晨方手持柴刀,一点点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了过去。

    谁知还没走出几步,一道人影便倏然落在洛晨身后,洛晨急忙回身,只见一名陌生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洛晨仔细将来人打量了一遍,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他,这才说道:“不知阁下是?”

    少年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微微一躬,冷声说道:“洛师弟,我乃宗中玄清飞仙坐下弟子楚霜,听闻洛师弟虽初入宗门,但一身本领非同小可,竟将磐石真人座下屠刚打伤,正巧我也是道童境界,并未晋级真人,故特来领教!”

    洛晨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还是躲不掉,这人对自己的成见连聋子都听得出来,想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既然人家找上门来,自己要是再推脱就有点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只得拱手说道:“既如此,师弟恭敬不如从命,楚师兄,请!”

    楚霜闻言,目光一凝,静功随心而走,周身战意倏然隐去,拉开架势便朝着洛晨攻来,正是一套太极拳。宗中道童修为尚浅,师父自然不会一下子传授太多功夫,所以基本都只会一套太极拳,一套太极剑,好在这两套功夫虽然基础,但却十分玄妙精深,倒也没那么容易吃透。

    这两人插招换式,你来我往打了将近六七十回合,尚未分出胜负。这楚霜入门日久,对于太极拳的参透自胜过洛晨许多,然洛晨自打入门,在寂真人督促下,静功修持一天都未断过,无论行走坐卧,只要有空就会修炼静功,故而此时功力虽浅,然内息沉稳,绵绵不绝,正合了太极精要,时间一长,不但不落下风,反倒越战越勇。

    二人又打了十几回合,楚霜体内气息略显不济,心下稍急,一招野马分鬃,攻向洛晨胸口,洛晨早已看出楚霜这一招气力不足,慢抬手,缓蹬足,双掌下按,侧身扶住楚霜手臂,飘然内收,正是一招揽雀尾。这楚霜只觉臂上传来一股浑和柔力,脚下登时没了准头,整个人都被洛晨带飞了起来,洛晨这次却没有下重手,只以缠丝劲轻轻将楚霜推出,随后收功抱拳,淡然道:“承让。”

    这楚霜倒也是个君子,并没有硬抗洛晨的缠丝劲,大大方方后退几步站稳脚跟,这才笑道:“洛师弟果然好本领,昨日听人说洛师弟功夫如何厉害,我还兀自不信,这会亲眼见识,真不得不服了!”

    洛晨对于这个楚霜也是颇为看好,上前一步说道:“哪里哪里,师兄的太极拳招式精微,圆转如意,丝毫不见斧凿之痕,雕琢之迹,师弟也不过是侥幸得胜,若是比拼招式,只怕早已一败涂地。”

    楚霜心中虽然好奇洛晨为何会有如此绵长沉静的气息,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练功法门,贸然问起是十分唐突且不尊重的,所以便将心中疑惑按下,朝着洛晨抱了抱拳,说道:“洛师弟虚怀若谷,深藏不漏,和那一干小人口中所说的实在是大相径庭,日后若有机会,定然再来讨教。”

    洛晨哈哈一笑,说道:“师兄,既然是小人所说,那当然是三分真七分假,若他们口中全是真话实话,那也不能叫做小人了。”

    “哈哈哈,正是正是,洛师弟,告辞!”

    说罢,楚霜足下一点,身形展动,在密林之中飘忽几下,早已没了身影。洛晨呼出一口气,也没有回头再去寻找那一声低鸣的来源,两个人在林子里打了半日,就算方才那声音真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估计这会也早跑了。洛晨一面想着,一面拎起柴刀要去砍柴,结果才一转身,就看见了苏星那张贱兮兮的大脸。

    洛晨惊呼一声,登时推开一丈有余,看着站在原地没动的苏星说道:“苏师兄,虽然你不会下重手,但我可绝对不和你再打了!”

    苏星呵呵一笑,不知从哪摸出两个通红的小果子来,自己留一个,扔给洛晨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道:“你虽然实力不错,但是现在和你打也没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来林子里闲逛,看见你和那个楚霜在动手过招,所以才躲在一边看看热闹。”

    伸手接过扔来的果子,只见这小小水果鲜红锃亮,散发着阵阵果香,但洛晨却不立即就吃,而是把这水果揣在怀里,看着苏星说道:“如果这点小场面对于苏师兄来说也算热闹,那以后您估计可有得看了,我估计现在人宗之中想找我切磋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吧?”

    苏星把手中的果核扔到一边,拍着手说道:“没错,昨天屠刚被你打伤,梁争把他带走之后并未给他治伤,而是带着受伤的屠刚大剌剌地走回村里去了,一路旁敲侧击地说你的功夫如何如何好,修为如何如何精深,这一路有的没的嗦下来,可不就弄出了这么些想找你切磋的人么?”

    洛晨哂然一笑,难怪方才楚霜来挑战的时候眉目之间略有敌意,想来是听信了梁争的鬼话才会那般,本以为仙宗之人淡泊平静,与世无争,没想到也是一样嫉贤妒能,面目可憎。思虑至此,洛晨只觉紫府微微一痛,百会隐隐发涨,心下便有些无趣,撇撇嘴摇摇头,也不答话,直接转过身,运起灵气砍柴去了。

    苏星看着洛晨挥舞柴刀的背影,没多久便眼皮打架,又觉困倦,身形倏然消失,不知又躲到哪里呼呼大睡去了,等洛晨回过头来的时候,身后已然空无一人,只有那清风闲推林梢叶,晴日无声照蕨苔,林梢细叶自起落,苔上流光随去来,叶深有巢栖飞鸟,苔厚下藏虫蚁宅,三秋寒凉青山冷,莺飞草长灵蕊开。

    洛晨见苏星已然离开,随手掏出方才那颗鲜红的果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张嘴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洛晨双目不禁一亮,这果子虽小,却别有风味,酸甜适中,口感酥脆,虽与苹果类似,但又不尽相同,而且其中自有灵气流转,吃下肚去体内灵气也随着缓缓恢复。

    三口两口将果子吃完,洛晨之前耗去的灵气已然尽复,心知这小小果子定不是凡品,苏星拿出两颗还不忘分给自己一颗,光这就是个不小的人情了。洛晨舔舔嘴唇,将手中果核扔掉,抡起柴刀继续砍柴,有了这一颗果子的补充,洛晨砍柴也快了几分,还未到天黑干柴就已经将身后的绳套塞得满满的。

    此时回村还早了些,洛晨坐在树下,看着地上的果核,忽然想起去年岁末,自己把后院种出来的一颗凤梨当做岁礼送给师父,眼下已是十月,眼看又是岁末,这一年自己若是再切一盘水果送给师父,不但不显心意,而且也有些敷衍了事了。

    洛晨存了这个心思,当即思量起来,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送些什么才算是好的,胡思乱想间,正巧一道细长阳光自林间洒下,刚好照在洛晨手腕上,就如同戴了个手镯一般。洛晨愣愣地看着在手腕上闪动的光亮,心中已有主意,哈哈大笑一声,面露喜色,长身而起,头也不回直接下山去了。

    洛晨离开之后许久,一道倩影忽然出现在他方才坐的地方,只见这女子天青长裙流波,进退飘然,素云衣裳香远,片尘不染,细腰盈盈一握,玉手纤纤无骨,只是一双眼中隐有鬼气,凝脂肤下阴煞暗含,不减妩媚半点,反增妖娆三分,这正是云月楼上抹七弦,为救知音拜鬼仙,魂销骨立难相忘,自古痴情是红颜。

    这名女子正是蓝心,当日她在江城义庄遭鬼门阵反噬重创,阴神溃散,几乎不曾死了,谁知临了临了,蓝心念及洛晨,溃散阴神重聚,得成鬼仙之体,然而对于洛晨的前后记忆却随着一滴相思之泪散于体外,没能收回,故而此时蓝心对洛晨全无记忆,刚才躲在林间看着,也不过是觉着有些熟悉而已。

    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蓝心身后,沙哑着问道:“如何,可还记得么?”

    蓝心绣眉一蹙,良久才摇了摇头:“只是觉着他十分面善,应是旧识,可细细想来却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他……就是洛晨?”

    鬼婆慢慢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当日这小子身中血咒,锒铛入狱,正是你来寻我救他,随后拜我为师,后来在江城义庄,你还见过他,他也和你说过话,你可还能记得一丝一缕?”

    蓝心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师父,您说其他的我还略略有些熟悉之感,可是江城义庄这一节我却是半点都记不得了,只知道我被鬼门阵反噬,生死垂危,随后就莫名其妙出了阴神,您拿出一具肉身来让我安身其中,再无其他。”

    鬼婆慢慢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咱们此来别有要事,不过是顺便让你见见洛晨,想不起来也不必勉强。走吧,天就快黑了,三宗虽然同气连枝,实际上人宗底蕴最为深厚,看似松松垮垮,内里则是森严得很,你我师徒二人隐在山中,须得万分小心。”

    蓝心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他们师徒二人在上个月潜入这人宗之中,从来不对自己隐瞒什么的师父一反常态,对此行的目的缄口不言,蓝心也并未多想,只跟着师父在山中隐蔽。这边师徒二人飘然离开,林中又复安静下来,正是“痴情忘却痴情故,伤心不提伤心时”,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