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十天十天之后温暖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病情。

    从入院伊始她就昏迷低烧吊了一夜药水热度也不退连续三天没睁过眼只是嘴里不停地出模糊的呓语温柔被吓得半死只差没逼迫看着她们两姐妹长大的世交叔叔主任医师周世为要他二十四小时守在温暖的床前。

    直到第四天温暖才勉强能认出人来。

    第五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仍无法起床只觉全身上下没一处正常的地方扁桃体咽喉上呼吸道和支气管全部肿痛连吞咽口水都困难声带完全失声要什么不要什么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热度退后转成伤风眼泪鼻涕一起来塞得她脑袋闷痛难当身上还出大片红疹而由于除了药和水连续多日吃不下东西胃已变得神经性淆乱不吃就痛一吃就吐完全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维生由是双手手背全是青紫针痕。

    她虚弱得连抬手抹虚汗这样的动作都象足了电视里的慢镜头是一秒一秒异常吃力迟缓喘着气完成。

    无法离床活动范围只限于是躺着还是靠着床板稍微坐起半躺的时间不过十分钟因精神无法支持复又得躺下去意识间歇性混沌仿佛魂魄早已离体飞升徒余一身皮囊不肯腐坏在人世间作最后抗争。

    到了第七日半夜忽然在虚梦中醒转。

    看到自门缝外往房内投下一线白光光上有人影闪动她以为自己眼花把眼睛闭上再睁开果然什么也没看到再闭上睁开依然什么都没有迷糊中人复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清晨见到已好几天不休不眠的温柔趴伏在她的病床床沿脸色灰白头凌乱衣服皱痕明显过往一切如潮水般涌上温暖的心田凝视温柔疲惫中沉睡的脸孔在该刹那温暖完全放下了往事。

    第八天她的胃翻江倒海吐得肠子都翻了却只吐出一口苦水奇异的是吐完之后胃腹反而平稳下来人渐觉精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样的情景在下一日重复上演胃里闹腾恶吐吐完反常地精神转好勉强可以进食——每顿她只吃得下几调羹的流质食物。

    夜里依然不平实漫长夜半每两小时即从梦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胧翻身间两眼骤开刹那再次幻觉凝聚似见一道人影立在她盖着床单的脚边半透明的长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里想不可能的复眨眼后也不知是幻影消失还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来只觉依稀一梦。

    仍然无法象平常一样饮食但已感觉精神好转良多晚饭后温柔用轮椅推着她出去散步从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体大病初愈后仿似已成陌生之躯此时再见花草人树恍惚中只觉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来膝盖却酸软无力腿轻飘飘的似没着体。

    紫藤架下晚风习习右手指尖习惯性拂向鬓边落空时才记起早在上一世已剪掉三千烦恼丝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原来已成今古。

    经历有生以来最大病劫灵魂往他世转过一趟后人似被点化心胸豁然彻悟只觉世间种种都不重要即使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唤友或树仇立敌再怎么投入若注定无福消受所谓良辰美景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影。

    夜半时分深静悄暗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温暖被惊醒迷茫中看向站在门口的暗影有两道幽如渊潭的眸光落在她微微惊惶的脸。

    占南弦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从迷朦中清醒脸上惊惧的神色慢慢退去他才缓步踱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在她跟前。

    “南弦。”她轻声道右手从白色被子里抽出抬起向他。

    他伏下身来握着她的手把脸颊贴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轻轻摩挲。

    好半响他才轻柔道“我真的恨你。”

    微微沙哑的声线带出无人知晓的凄酸埋在心底已多少年。

    她苦涩地轻裂嘴角“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轻吻她的指尖每一根然后逐一噬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记住在你对我的恨如同我恨你一样深之前你不能死不能走不能有事。”

    她惊惶不安地看着他“你要我……恨你?”

    “单方面的爱无法维持太久很容易就会被时光冲走如果爱和思念没有变成又深又痛的恨也许我早已经遗忘了你……”他俯身微悄气息在她的唇边徘徊如同亟欲勾魂“恨我吧用你爱我的心来恨我用你的恨来牢记我用我曾痛彻肺腑的思念来还给我……用你的恨来还我的恨吧。”

    “南弦……”她惶惑无助地抓紧他的手为什么要她恨他?他明知她无法做到恨他最痛的那个人只会是她。

    他喃喃细语“暖……你不明白只有当你象我一样爱一个人爱到无比痛恨恨到自己几乎狂恨到了锥心刺骨万念俱灰求死不能只有尝过那种滋味你才会领悟我曾经爱你多深……只有当你恨我当你的心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你才会了解这些年来我等你等得多苦曾多痛和多绝望……”一滴冰凉透明的水珠从他一动不动的长睫滴落在她的掌心。

    “就算是千针齐刺也比不上你离开后我心头万分之一的惨伤……你知道吗?如果你不回来这一生我无法复原。”

    她作声不得胸腹中涌起的痛楚堵得心口几乎不能呼吸只想牵他的手去就自己的脸无能为力地想籍此让他心安想告诉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伤他这样深想拥抱他抚慰他想和他倾谈很多很多说话。

    他反握她的手站了起身手掌既眷恋不舍又决然绝然地轻轻从她的指缝间滑走只有语声依旧轻柔“恨我吧只有这样我才知道这一次你爱我有多深。”

    “南弦……”她惊惶地看着他悄然后退的身影急声叫了起来“别走!南弦……我知道我错了这次一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我再也不会离开我誓!再也不会求你信我一次不要走……南弦……南弦……”

    西下的斜月隐入黑云寂夜中诡异地“砰”声一响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尖锐得惊魂令人从床上扎起。

    黑沉沉中温暖左右望望不知自己在何世何方直至感觉到手背上传来扯痛才恍然明白是她别着针带的右手打翻了床头的水杯。

    静悄中忽然听见缓慢的轻微的嗑吱声象是有人从外面合上还是拧开了门锁。

    她马上紧张地瞪向门后离奇的梦境仍然清晰地盘踞脑海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电光火石间已脱口轻唤“是南弦吗?”

    门外一片死寂。

    她倾耳细听黑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定定看着门板静等良久直等到精神疲乏终于确定那细微声响不是梦中残余就是错觉重新躺下缩回被子里困意涌上潜入睡界时她嘴中无意识地轻轻喃道“南弦……”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穿窗而入与回廊的风息连成气流将门扇轻轻扯开一线廊道里的灯光沿着门缝切入在房中投下细长的白光过了会似乎微风又过那一掌宽的白光慢慢收缩为三指宽然后两指接着细成一线。

    最后伴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合上门的咯嚓声全然消失。

    病床上温暖在呓语中不安稳地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