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183;宋伐,以大宋的名义第三〇二章内禅

    独松关大败,八万大军一夜之间溃散。主将陈康伯,杨存中被俘,临安已经在洪过兵锋之下。

    独松关的败报一传入临安,城中逃难的人流立时增加了十余倍,才半日时间,小半个北城就空了。别说北城了,就连最南面的皇城,也出现了逃跑的人影,留守的御前班直至少抓住了百多个宦官宫女,还有不知多少已经逃走的,至于宫城内,不少人在四下里寻摸地方,看看哪里适合搭白带子,很多井口被人早早占住,只待魔军抵达临安的消息传过来,就立即纵身一跳。

    赵构现在连生气的气力都没了,五十几岁的人坐在地上,头上的白发一夜之间多了数倍,整个人好似七八十岁的老翁,全然没有前不久发怒时候的精神头。

    内侍张去为悄悄走过来,他是非常得宠的宦官。自从康履在刘苗兵变中被杀,他就开始服侍赵构,几十年下来不断得宠,也在朝廷内外很有权势,以至于不断有外臣弹劾他。

    不过,现在的张去为没有以往的耀武扬威,欠着脚尖小心翼翼的凑到了赵构身边,试着召唤几声,见赵构机械的转过头,才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告诉皇帝已经准备好了海船,随时可以从海上扬帆去明州或者福州。

    赵构“哦”了一声却没动,只是又将头转回去,呆呆看着前面不知想些什么。

    这时殿外匆忙走进一人,张去为转头一看,正是刚刚被重新加封为参知政事兼任礼部尚书的汤思退。就在汤大宰相兴奋的跑到赵构面前,欢天喜地的向皇帝道喜,说是金国使臣答应了,只要南宋接受和议的条款,大定天子就出兵帮助南宋扫平洪过。

    赵构眼中闪过一股激动,却不知道是为了哪件事,就见他伸手接过了汤思退递上来的奏本,大略翻了几页,突然将奏本狠狠掼在地上,死死盯着汤思退问道:“金宋为叔侄之国,宋为侄,金为叔。难道要朕向完颜雍那个小孩子叫叔叔么?”就在汤思退愣住的时候,他紧接着喝道:“汤思退,你不要脸,朕还要顾及自己的一张老脸。”

    “陛下,这也是事急从权啊,”汤思退连忙为自己辩解道:“只要能剿灭了叛逆洪过,姑且答应下来……”

    “放屁,”赵构好像重新恢复了活力,等着汤思退道:“洪过现在哪里?独松关,他只要两天时间就能冲进临安城,那完颜雍的兵马远在燕山府,要指望金军来打洪过,是不是你还要指望金军攻入大宋的行在,用和议帮助你夺回宰相的位置!”

    汤思退听到这里倒退几步,双手乱摆的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这个时候的赵构哪里还能听得进去,狂怒下的大宋皇帝,几乎是追着汤思退一直骂到寝宫门口,这才气喘吁吁的站住了脚步。这时,张去为又一次小心的凑过去。提醒赵构海船准备好了。

    赵构转过头,对张去为苦笑下,弓身垂头的走回了软榻上,摆摆手无力的道:“你们走吧,朕前半生一直在逃,逃来逃去的已经累了,就让朕留在这里,好好看看那个洪贼到底生的一副什么面目……”

    不等赵构说完,就见同知枢密院事黄祖舜急匆匆跑进来。这位黄大人拿着两封书信,一封是洪过的上书奏折,一封是建王赵玮给赵构的私信。

    在洪过的奏折上,洪过还是那个意思,只要赵构逊位内禅他就退兵。看完奏折,赵构不屑的扔到一边,他才不相信这些鬼话呢。倒是赵玮的私信让他看的很细很慢,赵玮在信上详细描述了他到洪过军中后的每一件事,然后说起洪过大军所过之处秋毫无犯,甚至连抓到的官吏也都是好生安慰,最后,赵玮将他与洪过那次争论详细的写了上去,细致到几乎每一句话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段对话也是赵构看的最为细致的地方。

    过了许久,赵构扔掉赵玮的书信,转头看向黄祖舜,一字一句的问道:“洪贼承诺,只要朕禅位,他的大军绝不进入临安城,爱卿以为这话有多少可信之处?”

    黄祖舜愣住了,嗫嚅了半天。见到赵构已经是颇为不耐,才支支吾吾的道:“臣以为绝不可信。”

    赵构哈哈大笑起来,眼中闪动着一种奇怪的光芒,“这倒未必,洪贼一向喜欢利用民意,这一次朕就效法他一下,来人,将洪贼奏折散发出去,要最快的让官民人等都知道,哼哼,我倒要看看,洪贼是不是真敢自食其言。”

    先是呆了一下,然后黄祖舜疯了一样的瞪大眼睛:“那,那然后呢,陛下,难道说……”

    赵构依旧满面笑容,眼中却是透出阴森的气息,“然后,然后当然是迎接赵玮陛下进入行在登基了。”

    洪过就屯住在独松关,连续几日时间,情报不断的从南宋各地送到这里,先是,临安城里到处流传着洪过的奏折。城中百姓都知道了洪过答应,只要皇帝同意赵玮继位,近卫军就绝不进入临安城,接着,李光宗送回消息,临安城里早被查封的洪家商号,也被官府解除了封禁,允许重新开门做买卖了,而后,各地的细作送来了消息,屯住在两淮四川的御前大军紧急调动。若非洪过征空了长江之上所有内河船只,怕是此时两淮的御前大军就能在建康登岸了。

    每日整理这些情报的名叫王元寿,其实是完颜亮的庶长子,今年已经十八岁,现在充任洪过身边的勾管文字,实质就是机要秘书。见到这种外紧内松的局势,不仅对悠闲自在的洪过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看出这是拖延之计,很好,”洪过笑呵呵的抄起一份情报,上面记载着四川的御前屯住大军的调动情况,“绍兴天子就是打着拖延的心思,不过,独松关到临安只有区区一日多路程,无论四川还是两淮的人马,想要到达这里需要的都是几十个一日,有这些时间,我都攻陷临安几次了。”

    “可是,叔叔难道不怕这样以耽搁,就将赵构跑了?”王元寿本就是金国亲王,哪里会对赵构有多少尊敬,是以说话之间竟是直呼其名。

    洪过等了王元寿一眼,这孩子太放肆了,简直就差在脑门贴帖说自己不是宋人了,口中倒是平静道:“绍兴天子就是在逃跑中起家的,可以说,放眼天下,能跑得过这位逃跑大师的人没几个,如果我逼得紧了,他跳上海船就能跑去福建路,我两条腿哪里能追得上?现在停驻独松关,给绍兴天子一点希望,正好将他拖住,让绍兴天子自以为得计,到时候,让他吃个哑巴亏。”

    王元寿还待询问,突然见到羊蹄从外面冲进来,嘴里还在大声嚷嚷着:“换了。换了,真的换了。”

    突然,从门外伸出一支玉臂,一把扯住羊蹄的耳朵,羊蹄也是小二十的人了,前不久与水叶子完婚,都是有家有口的男人,被人一下拧住了耳朵,立时嗷嗷叫着不住的求饶。但听芷雅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道:“都是结了婚的人,怎么还这样毛毛楞楞的,就没个稳当劲。”

    原来,当初完颜亨派人送子女去汴京,在路上就听说了完颜亨自杀的消息,芷雅当机立断转头去了海州,然后准备乘船去高丽,听闻洪过回转南宋后,芷雅立即带上了弟弟羊蹄前往襄阳,半路在建康汇合,索性一同来了独松关。

    看到芷雅修理羊蹄,王元寿和洪过一起笑起来,过了一阵,洪过才将羊蹄招过来询问什么“换了”。听到这事,羊蹄立时忘了刚才的糗样,手舞足蹈的告诉洪过,原来南宋皇帝赵构下了退位诏书,准备将皇位禅让给建王赵玮,同时将赵玮的名字改为赵昚,同时招赵昚返回临安准备禅让大典。

    听完这些,刚刚进来的芷雅刘明镜,还有一边的王元寿都是一皱眉,这分明就是一计么,如果洪过手里没了建王,起兵一事就真的成了叛逆谋反,让洪过彻底失去了大义,等待近卫军的只能是四面宋军的围攻,任近卫军是铁打的,被几十万宋军围攻下来,也都会被融化了。偏偏洪过承诺了,只要赵构禅位,他就不进入临安城,这可如何是好?

    刘明镜眼珠一转立即请令,要洪过允许他带领大军进入临安,既然洪过不能进,就由他带兵进去不是一样么。其他人立时称赞,却见洪过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所图者,北伐而已,要是按照你说的,用权术代替大义,不是平白污了自己的声名么?不可如此。”

    刘明镜还待争辩,突然屋外传来赵玮,哦,应该叫作赵昚,的说话声音,“洪君真的不准备派一兵一卒进入行在?”

    见到赵昚在张浚杨存中陈康伯等人的陪同下,一起进入了屋中,王元寿等人退到了洪过身后。洪过笑呵呵的道:“也不是一兵一卒,我还是为陛下准备了五千铁甲军。”

    听到这话,赵昚等人一起色变,刚刚洪过还允诺不派兵,怎么现在就要自食其言么?

    明白这些人担心什么,走到了赵昚深施一礼,洪过这才开口:“陛下,如果不派一兵一卒护从,怕是不出半月,你我的人头就能在临安宫城相会,到那个时候,还谈什么北伐,什么光复?”见杨存中想说话,他忙对着杨存中抱拳行礼,然后才道:“诸位,过早料到有今日,特地在外面为陛下准备好一支兵马,不知诸位可否移步?”

    众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好跟着洪过来到独松关南面的一处营地,这座营地是洪过最近让人搭建,与近卫军的营地相隔一里开去,成为完全独立的营地,在营中分出了足足五千名精锐近卫军。

    来到营地中,洪过立即下令点兵聚将,待到所有兵将聚集起来,洪过带领众人登上点将台,对着所有大声道:“诸位弟兄们,今日,洪过有事求你们!”

    所有兵马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惊奇的看向他们的主将。

    洪过继续道:“诸位弟兄们,早在建立这座军营的时候,洪某已经将你们从近卫军除名!”

    哇的一声,下面的近卫军战士立即鼓噪起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主将,竟然遭到除名这等重罚。

    洪过勉强压了压那些声音,这才继续解释,原来,他是要这些近卫军将士担负起保护皇帝赵昚的职责,既然变成了皇帝亲兵,他的近卫军里自然不会再保留这五千人的名字。

    虽说,近卫军从上到下打着洪过的烙印,可是,能够被派去保护皇帝,也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加上洪过允诺了,皇帝一定会继续保证这些士兵的军饷,还有所有人的官职都不变,尤其是,保卫皇帝就等于是在为北伐做出贡献,是在帮助洪过早日光复他们的家园,是以,这五千人渐渐平静下来,痛快的接受了现实。

    安抚了所有将士,洪过转头对赵昚道:“陛下,现在这五千人马是你的了。”

    赵昚回头看了看杨存中张浚陈康伯几人,眼前的一幕太过儿戏了,难道说,洪过就准备这样插手朝廷么?无论是张浚还是杨存中陈康伯,虽然都是一时俊杰,此时也吃不准洪过到底是真是假,惟有让赵昚先安抚这些军卒,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无论洪过的做法是真是假,赵昚明白一件事,如果没有洪过的武力保护,洪过口中的预言怕是立时能变成现实,虽然自己是被洪过硬扯进了这场政变之中,可是,历代帝王家谁管什么冤枉不冤枉,既然生在罔顾了亲情的帝王家里,他就必须时时刻刻为自己的性命打算。

    带领五千铁甲军启程的时候,赵昚象征性的询问洪过,等到他继位之后,洪过需要什么封赏。

    孰料,洪过指指远处正在拔营的近卫军——是正牌子近卫军,并非是送给赵昚的五千亲兵——指指那些兵马,洪过笑道:“陛下,我能做的只到此地,接下来的路程,要靠你一个人走了。现在我就要前往高丽赴任,至于封官么,他日洪过在高丽起兵之时,希望陛下能送我一个正牌子的北伐都元帅就好。”

    赵昚并非没有看到正在拔营的近卫军,本来心中还在鄙视洪过,认为洪过心口不一,这边说不进入临安,那边实际上却是要偷偷跟在自己身后随时监视,哪里想到洪过竟然坦言相告,近卫军要离开独松关前往高丽,这怎能不让他大吃一惊。

    就在临别之际,洪过对赵昚抱拳道声珍重后便策马而去,同时,大队的近卫军掉头向北行进,留下了笼罩在风尘中的赵昚等人。

    望着洪过远去的身影,一直不肯开口与洪过说话的张浚,终于叹息一声:“此子古怪,千年难遇。”

    杨存中和陈康伯对视一眼,两人已经是无话可说了。

    两日后,当赵昚在五千铁甲军的护从下,缓缓走入临安城西北的余杭门时,临安城一片肃静,大街上虽然站着不少人群,可是一见到全身黑衣黑甲的武士,立时紧紧闭上嘴,用极为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这些武士从眼前缓步而过,武士之中簇拥着他们的主君,一片黑色的钢铁洪流,从临安城中滚滚而过。

    听说赵昚竟然带了五千兵马返回,赵构立时瘫坐在软榻上,一边的黄祖舜虽然满是苦涩,还是小心的询问,是否要按照计划行事。赵构闻言,眼睛缓缓睁开,思索一阵才下令,让赵昚在午门下马,然后自己进入东华门,他要在东华门上当着文官百官的面,当众禅位给赵昚。

    听到这话,黄祖舜心头一跳,额头当即滚下冷汗,但是,一见到赵构眼中决绝的眼神,惟有缓缓低下头领命而去。

    接到这道命令,赵昚微微点头表示已经知道,而后继续带领着铁甲军沿着御街缓缓而行,经过六部等衙门,又过了六部桥,缓缓来到午门外。

    守在这里的是近千名在京官员,还有十倍于这个数量的兵士,虽然这些兵卒的数量远多于铁甲军,可一见到全身蔓延杀气的铁甲军士兵,宋军立即转过头去,努力不让自己被冰寒的眼神惊到。

    黄祖舜守在这里,见到赵昚后刚要开口,却见赵昚并未下马,更没有让铁甲军停住脚步,反是在铁甲军的护卫下走入午门之中。

    丢下目瞪口呆的百官群臣,黄祖舜暗道一声不好,立马冲到了赵昚面前,一把拉住建王的马,大声宣布赵构的旨意,试图阻止赵昚和铁甲军继续前进。

    午门之后就是东华门,赵昚望望远处皇城门楼上的天子依仗,淡淡说了一句:“东华门上望之有刀兵之气,孤且入内护驾。”说完,就有铁甲军士冲上来将黄祖舜拉到一旁。

    眼睁睁看着赵昚带领铁甲军走进了东华门,黄祖舜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口中连连叹息:完了,完了,全完了。

    过了一会,似乎东华门里有一阵杂乱的声音,很快的,声音就消失不见,紧接着,赵昚出现在东华门上的门楼里,恭敬的对赵构行三拜九叩大礼。

    就见赵构神情木然的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程序,经过一系列的礼节过后,终于将玉玺传入赵昚手中,意味着将皇位禅让了出去……

    接到玉玺的一刻,赵昚心中忽然闪过一位古人的名句——“朕今日始知古之尧舜禹之事”。

    [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