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彭强的眼睛不由多看了殷曼玉一眼,略显兴奋地说:“哦,那你说说,中国的公安和英美的警察在功能上有什么区别?”

    殷曼玉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笑了笑说:“这个命题比较大,其中我觉得中国警察和英美的警察性质是一样的,都属于国家暴力机器。不同的是,英美警察只是普通的政府工作人员,但中国的警察确属于主流社会。应该说,至少在内陆城市,公务员才是社会主流。”

    我说:“难道你不属于主流社会的一份子?殷老师,教师应该也是这个社会的主流群体吧,你们是事业单位编制,端的同样是铁饭碗。其实公务员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同样是靠工资吃饭。听起来好像旱涝保收,其实很多人不过是半死不活的混日子。”

    殷曼玉淡淡地笑了笑,说“虽然我是海归留学生,但在江海这个社会体系中,我也只是非主流,想要进入社会主流人群,就必须先进入你们这个体系,才能一步步往上走。”

    彭强凝视着殷曼玉问:“这也是你为什么要考公务员的主要原因吧?”

    殷曼玉点点头说:“当然,这是主要原因。像我们学校这种事业单位,虽然也是地方编制,但教育系统只有熬到副处级以上级别才能转为公务员,这就是差别。”

    彭强接着问:“既然你学习过犯罪心理学,那我问你,一个优秀的军队转业干部,为什么会一步步沦为杀人工具?你认为是环境原因改变一个人的成分多一些,还是个人的内因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

    殷曼玉楞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彭局长这么快就开始考我了?”

    彭强说:“讨论讨论,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殷曼玉说:“我个人还是觉得,内因决定外因,一个人之所以改变,是因为他心里就有那么一颗种子,到了特定的环境里,有了合适的土壤就会生根发芽,由量变到质变。”

    彭强点点头,说:“有道理,到底是海归留学生,水平就是高。”

    这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因为一会还要去提审老曾,我们都没有喝酒的意思。没想到殷曼玉见桌上无酒,借出去上厕所的功夫,进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瓶白酒。

    殷曼玉笑嘻嘻地说:“彭局唐局,今天机会难得,没有酒怎么行呢。我要好好敬两位几杯,希望日后你们能多多提携呢。”

    彭强看到殷曼玉手里的酒,皱了皱眉头说:“殷老师,我们晚上有任务,酒就不喝了。”

    殷曼玉失望地说:“彭局,我知道你们都忙,可是我真的很想敬你一杯。以前经常听人说起江海双杰的故事,好不容易见一面,不敬你一杯我心里挺失落的。”

    彭强想了想说:“你和唐局长喝吧,我就不喝了,要喝酒以后有的是机会。”

    殷曼玉眼巴巴地望着我,一脸的期待。我从殷曼玉手里拿过酒瓶,看了看商标,是一种不怎么知名的小牌子,但酒一定有年头了,估计最少十五年以上。没想到殷曼玉还挺有心的,估计这瓶酒是她从自己车里拿出来的。

    我打开瓶盖,立即闻到了一股香浓的酒香味,整个包房里都因此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好酒啊,有年头了。”我忍不住赞叹道。

    殷曼玉自得地说:“这瓶酒是我们家珍藏了二十年的好酒,这种酒目前已经停止生产了,因为酒厂倒闭,但是酒还是不错的。”

    我点点头说:“彭局长工作忙,他不喝就算了,我们两个喝。”

    彭强看到这瓶酒,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喉结动了一下。看得出,这样的好酒同样勾起了他的酒瘾。

    我扭头望着彭强,笑着说:“真不喝?那我们可就喝光了,你别后悔。美酒配佳人,人生一大快事啊,这才是他妈的生活的真谛,可惜我们彭局长日理万机,无福消受。”

    彭强笑了笑,说:“既然是美酒佳人,那我就尝一杯吧。”

    我哈哈大笑着说:“这就对了嘛,喝几杯酒耽误不了事。”

    我给彭强和我分别倒了一杯,我给彭强和我分别倒了一杯。酒液的颜色呈现淡黄色,酒水非常黏稠,一看就知道是多年的陈酿。

    殷曼玉见彭强已经被说动,急忙从我手里接过酒瓶,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兴奋地说:“彭局长,我敬你一杯。如果能考进你们公安系统,以后还请彭局长多多关照。”

    彭强端起杯子,和殷曼玉碰了一杯,昂起头一口将杯中酒抽干,喝完后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拳,眯着眼睛品砸一会,点点头说:“确实好酒,可惜了,这种好酒不生产了。”

    酒好喝就下得快,一瓶酒几下子被我们就喝了个精光,殷曼玉的脸喝得粉嘟嘟的,一张粉脸越发显得鲜艳欲滴。彭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眼珠子掉进去感觉都拔不出来了。

    我心里暗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一点没错。连彭强这样的老江湖都架不住美女几句甜言蜜语,被忽悠得晕头转向的。

    吃完饭,我们和殷曼玉分开,各自开着车往第一人民监狱而去。半个小时后,车子到了江海市第一监狱。

    彭强从车里下来,看了我一眼说:“小亮,你准备好了吗?”

    我纳闷地说:“你是公安局长,我需要准备什么?”

    彭强说:“一会由你来主审,我从旁协助。我想老曾点名要见你,可能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所以这次你才是主角,我只是配合你。”

    我笑着说:“彭局,你这可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我一个财政局长,老是帮你们公安局做事,你们又不给我发工资。”

    彭强说:“老曾是你们财政局的干部,你是他的领导,这是你的优势。其实老曾要求见你,还有另外一层心理暗示,他仍然是你们财政局的干部,更习惯向一号首长直接汇报工作。”

    我想了想说:“你说得对,其实老曾骨子里就是个奴才。奴才嘛,能有机会向主子汇报工作,就算是被主子呼来喝去的,心里也是很舒坦的。”

    彭强点点头说:“你明白就好,所以今晚是你主审,我配合你。老曾能交代多少,关键都在于你的引导。”

    我笑了笑说:“行,今晚你就看我的,一定让老曾把他从三岁到五十岁干过的所有坏事,什么打小孩,欺负老太太,偷看妇女洗澡,全都一五一十给我们抖出来。”

    8

    老曾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我的目光与他在目光空气中相遇,发现他的目光里竟然闪过一丝感激之色。老曾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冲我点点头,讨好地说:“唐局长,你终于来了,谢谢在我临死前你能来看我。说实话,我很感动。”

    我冷冷地说:“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也不该来。我是财政局长,不是公安局长,审讯一个死刑犯不是我的职责。但考虑到你是个快死的人,以前又是财政局的干部,来听听你的临终遗言。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不想听假话,在你临死之前,最好能给这个你生活过的世界留下一份真诚。”

    老曾苦笑了一声,萧索地说:“唐局,我明天就上刑场了,你认为这个时候我还有时间说假话吗?”

    我点点头说:“这样最好,那就开始吧,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老曾沉吟片刻,抬起头望着我,用充满期待的眼神说:“唐局,我很想知道,在你心目中,我还算是财政局的干部吗?”

    我冷笑着说:“从法理上说,你已经被终生剥夺了政治权利,也就不再拥有担任政府机关单位职务的权利。但从情理上来说,财政局是你供职的最后一个单位,你的感情归属勉强可以算财政局的一份子。”

    老曾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不管你们怎么看,我的心仍然在财政局,所以我希望组织上能考虑我最后的一个请求。”

    我说:“你先说说看,如果不算太过分,我可以代表组织答应你的请求。”

    老曾说:“我希望对我执行死刑的时候,组织上能送我一套深灰色的中山装,穿上这身衣服上路,我心里才踏实。”

    老曾的这个请求一出口,彭强扭头看了看我,眼神里全是诧异和震惊。

    无疑,老曾提出的这个要求让我们都十分诧异,穿上中山装上路和穿上囚服上路,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难道他哪怕去死,也要给自己搞个干部证明?原来老曾不仅是个奴才,还是个官迷。

    我咳嗽了一声,点燃一支烟,站起身走到老曾身边,给他塞进嘴巴里,自己也点燃一支烟,心里琢磨着,人在临死之前到底最渴望的是什么东西。

    老曾深深抽了一口烟,苦涩地说:“唐局,你可能觉得我这个要求很荒唐,很可笑,但是你一定不清楚,就是为了这身代表身份的干部服装,我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条不归路。”

    彭强突然说:“曾德胜,你还认识我吗?”

    老曾打眼瞥了一眼彭强,点点头说:“当然认识,江海市南城区公安局局长彭强,和原北城区公安局长靳伟并称江海双杰。那次在李家镇是你亲手抓的我,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我可能就全身而退了。公安局想抓住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彭强接着问:“你确实隐藏得很深,我想除了你的上线,很少有人能想到你竟然是制造了十几条人命惨案的杀手。我问你,栽在我手里,你恨我吗?”

    老曾苦笑了一声,说:“恨,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这是天意,天要灭我曾德胜,所以我不恨你。我最应该恨的人不是你,而是改变了我命运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