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胡同,临淄王府中那处偏殿。

    独自一人坐于殿中台前,一杯杯自斟自饮些清酒的临淄王李隆基此时并无丝毫忧虑之色,而从那他淡然一片的神情之上倒也真能看出几分古井无波之态来,显得镇定。可其实只有李隆基自己知晓他此时心中有多少犹豫徘徊。

    李隆基不比韦后有那般权势,所以他在接到薛崇简秘信得知金吾大将军赵承恩之事时,韦后那时,早已布置好了应对她以为李隆基可能有的动作事宜。

    搏弈,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等,而在韦后与李隆基所对弈的此局中,韦后无疑是处处占得先机。

    又是一杯清酒下肚,这也正是李隆基在遇到他为难一时决定不了的事情时所深思熟虑,能让他处于极为冷静状态的一个习惯。仍旧那般神色平静的看着面前台上所放着的一纸薛崇简火急送来的秘件,李隆基不禁下意识的又倒了杯酒。

    信中内容极为简单,只有寥寥几言而已。不过却也正是这寥寥几言让李隆基十分踌躇。

    薛崇简来信中言,金吾大将军突遇刺客,惨遭身亡一事,连他先前也是丝毫不知,而在他得知此事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时,那些有哗变迹象的兵众已经不知被何人所安抚,他只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便轻易得了这数千精兵的效忠。最后,薛崇简尤其着重赞赏了那凤阁舍人张说之才,竟是言道若无张说,他也不能轻易将此事处妥当。

    这事来的诡异,太不寻常,李隆基根本不须多便能知晓,此事定是有人在暗中刻意为之。只是,李隆基猜不出这暗中之人究竟是怀何意,真意相助?或是别有图谋?

    韦后花费了半晌时间前前后后将这近日所有突发之事了好几遍,才最终得出这些事都是有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而成,而李隆基却根本不须去劳费心神便能肯定这些结论。这二者间的区别,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毕竟,此时的李隆基无论是在权势,还是情报方面而言,都是与韦后有着明显的差距。

    运数这种东西,其实有时只是狗娘养的命运女神无意间的一个媚眼,或是微笑而已。

    到有人在暗中的推波助澜,李隆基下意识的便又起当日他与那少年张宏被韦温围困于长安道上时,那少年所说的几句话。

    张宏当时曾对李隆基言,韦温能及时得知安乐公主受辱,到他回京召集部众前往长安道,这些表面看来极是正常自然的事件,实在是太自然了些,所以那时的张宏便已断言这些事都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所成。

    那少年,竟是早在他们所有人前便料到了这些事的背后都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张宏,起这怎样都叫李隆基看不透的布衣少年,神色平静无波的李隆基竟然嘴角勾起一道奇怪的弧度。这世上怎能有如此一十三少年?而从这少年所表现出来的眼光以及才能来看,即便是他府上所有谋士,王琚,王毛仲等人都放在一起,怕也仍是不及这十三少年。

    随手又拈起酒杯的李隆基此次倒是未饮,只是轻轻摇着这手中酒杯之时,心下却是叹着这少年终是出身他那姑姑太平公主的府上。

    只是有些遗憾的轻叹间,李隆基再起那少年一向对他的态度,又联到前日里那少年家中突遇刺客一事,豁然展颜。别人都道那刺客定是出自韦后之意,可其实李隆基却能知道根本不可能是韦后,只须略微,李隆基在得知那少年家中事时,便已在心中猜测着那刺客出自公主府的可能性更大。

    放下这许多徘徊犹豫,转而微笑的李隆基,又是回复他往日那般的自信。将这未曾饮去的清酒放在台上后,李隆基起身,喃喃道着:“既是你敢有意要我制定规则,那我便来制定这规则又何妨?”

    制定规则,这四字乃是张宏所赐。

    …

    “唤毛王仲,王琚二人。”推门从殿中走出的李隆基一片自信微笑,神采风仪令人心折。

    而守在殿外的高力士在见王爷已不复那般凝重之色后,显然也是替李隆基高兴,连连微笑下,高力士倒也回道:“二位大人在前殿侯着王爷已有些时辰了,奴婢这就去唤来。”

    王毛仲与王琚随高力士来到偏殿时,临淄王李隆基正是背对殿门,负手站在那处。在他二人向临淄王见礼,李隆基轻笑示意他二人必拘礼时,也是发现他二人都是在看着台上所放着那纸秘信,显得好奇。

    见此,李隆基也未说什么,只是微笑言道:“看看罢,是崇简刚刚送来的。”

    毛王仲与王琚对视一眼,皆有忧虑下倒也齐齐走到台上那纸秘信前。而随着他二人逐字看着那信中的内容,他二人面上所有的神色变动倒是大有不同。不同与王琚的先是震惊随后凝眉谨慎,王毛仲表现的极为兴奋激动,他在看完这则秘信后,竟是直接走到临淄王身前,深深的拜了下去:“此乃天助王爷成事也。得二王爷这几千精兵,那王爷随时便可在城内起事!”

    临淄王仍旧轻笑,不因王毛仲如此胆大一言而有任何神色变动,由此,临淄王城府可见一斑。只是随意笑着的临淄王,在王毛仲言罢,也是坐回了那台前,问道:“此话怎讲?”如此问着之时,临淄王倒也不有奇怪,对于王琚与王毛仲二人的性格,他自然深为了解,而也正因王琚谨慎,王毛仲激进这如此互补之性格,才能深得临淄王如此重用信任。

    王毛仲仍是激动,张宏曾言若要行事只需一个契机,这些王琚,王毛仲二人也都知晓,而眼下之事,毫无疑问便是这所谓的契机。不过,虽是激动,王毛仲却也仍是清醒,在他迎着临淄王那般自信的神情时,大受鼓舞:“城内兵力,只有万骑营与羽林卫,而在王琚王大人这些时日的策划安排之下,万骑营左右两营中,有半数以上将士愿遵王爷号令。至于那羽林卫,根本不值一,有那羽林卫将军云翎的统率,必王爷也是知晓,这羽林卫如今怕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空名而已。”

    显得认同王毛仲这番话,临淄王点头,却也又补充道:“莫要忘了,还有宫内那些千牛卫,须知,那才是韦后真正的嫡系,千牛卫的实力,我等虽未见识,但能得韦后如此信用,来也是不简单的。”

    沉浸在兴奋之中的王毛仲,只能看到眼前一片光亮。所以对于临淄王此言,王毛仲摆了摆手,言道:“王爷多虑了,千牛卫毕竟乃属宫中禁军,所以人数不可能太多。况且,王爷莫不是忘了宫苑总监钟大人?有钟大人在宫内相协,这千牛卫不足为虑!”

    如此一番慷慨而言,显然是让临淄王有些意动,缄口不再说话的临淄王在微微沉吟一阵后,这才抬头去看王琚。专事负责万骑营内联络将士的王琚,无疑对此事的看法极是重要。

    而王琚在注意到临淄王眼色之时,却看了看身旁仍有激动的王毛仲,稍稍思量后,这才言道:“王大人言之有……”先是赞同了王毛仲一句,王椐复又斟酌言辞,道:“不过,倒也不能如此肯定。我近日来在万骑营中走动,虽是一向顺利,但却总是隐隐觉得不妥,究竟是何处不妥,我却也实是说不出来。”

    临淄王未曾开口去说些什么,但一旁的王毛仲却是开口:“王大人多心了,其实王大人在韦后眼皮子底下去做那些事,本就不得不谨慎异常,所有偶有不适,不能全部作真。”

    王琚有些不赞同王毛仲的话,但只是微微摇头的他在注意到临淄王那些自信的神色间忽然像是多了抹决然之时,倒也不敢再去开口。他深知他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有任何一分的不自信。

    似乎这二人达成了一致,轻笑着的临淄王显然也是欣慰。只是这些欣慰下又掩藏着多少凶险以及担忧,又有谁人能够看到?

    “外有崇简,内有本王。”轻声喃喃道着如此一言的临淄王,微笑看了他二人几眼,忽然又道:“只是你二人又何以肯定,太平公主殿下定为我牵制那城外韦后与宗楚客的十万大军?”王毛仲,王琚同时愕然,他二人显然未曾料到临淄王竟是在担心着太平公主殿下。在他二人看来,近日来显得对临淄王极为看重赞成的太平公主,既然自小便深喜她这侄儿,那来此时也不应拖临淄王后腿才是。

    丝毫不这二人脸上的惊愕,临淄王倒也自知他与他那姑姑太平公主间的许多事,根本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所以不忍再打击这二人满腔壮志的临淄王,也不再及此事,反而又是笑道:“不过除了你二人口中的那些,本王如此还缺一人。”迎着他二人不解之色,临淄王极是认真,逐字言道:“张宏。”

    王琚与王毛仲二人更是惊讶,相互对视间,却也都是发现对方在惊叹着那少年张宏在临淄王心中竟有着如此重要的位置。

    再此拈起那杯未饮的清酒,临淄王一气入口,异常坚定:“备轿,自那少年遇刺后,本王不方便出面去他府上已有几日,不过,时至今日倒也确实不须再有这些顾忌!”

    二人连忙分开,待临淄王从中先行步向殿门处时,他二人忙紧随临淄王身后。只不过,无论是临淄王还是王毛仲,他二人却都未能察觉到此时王椐仍旧紧锁的眉目,王琚,追随临淄王最为长久的他,自然已经看出了临淄王今日怕是已经决意要去行事了。

    …

    搏弈,占得先机的韦后,并不意味着她便拥有了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