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眉头微皱,默不作声。那洪秀全却兴致勃勃,他接过呈上的“甜”,揣在手里像是捧着宝贝一样,细细的端详半晌,笑眯眯的说道:“此物乃天父所赐,食之不但可以充饥,还能强身健体,最是妙无比,有了这甜,我天国子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李秀成干咳了一声:“主上,这团……这甜,果真能服食吗?”

    洪秀全脸上马上变得不好看,他冷哼了一声:“天父托梦于朕,降此圣物以解我天国粮荒,天父恩赐,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天父,天父,天父若真护佑我天国,国家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李秀成心下暗叹,却不敢有丝毫流。

    洪秀全见他仍似不信,便索性将那甜摘了一叶放入口中,细细咀爵之后,竟是生生的要吞咽下去,直将下边的李秀成瞧得是目瞪口呆。

    洪秀全的表情并不是那么惬意,很显然是这甜的味道有点糙,硬咽下去不是那么容易,一旁的侍妾很是识相,忙将早已备好的蜂蜜呈上。洪秀全就着那上好的蜂蜜,免免强强的才将那一丁点的甜咽了下去。

    “天父所赐甜,果然是味美无比,忠王你看,朕这不是吃得很香甜吗,你现在还怀疑这甜能不能吃吗?”洪秀全的表情又是那样的得意洋洋。

    李秀成暗叹一声,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天父显灵,能赐我天国这等奇物,实赖主上洪福,佑我天国子民。”

    洪秀全懒懒的靠在了龙椅上,手轻轻挥着:“既然忠王也认为甜可食,那么你就着手将其向天京臣民推广下去吧,如此美味,朕当然要与众臣民共享。”

    “这……臣遵旨。”李秀成回答的极为艰难。应付完这事,李秀成才道:“主上。臣此番面见,实有要事要向主上禀奏。”

    洪秀全的态度变得冷淡起来,他用讽刺的口气道:“忠王是不是跟朕说说,你是如何在太平门违抗朕的旨意,放那帮叛民出城的吗。”

    李秀成大吃一惊。他从太平门入天王府。前后也就不出半个时辰。却不料天王竟然在此之前就早已知道。可见天王平素对他定是监视严密。自己地一举一动。都脱不出天王地耳目。

    忽然之间。李秀成地心头涌起一股辛酸、悲悯地感触。他低叹了一声。辩解道:“那些百姓只是饥饿难耐。出城讨一口饭吃。臣他们并不是什么叛民。所以就放他们出城去了。也好显天王仁慈之心。”

    洪秀成表情明显一变。睁圆地双目流着恼怒之意。很显然李秀成地违旨不遵。触动了他最大地忌讳。

    这几年来。他君臣二人在天国地战略思上分歧严重。李秀成心于经营苏杭。洪秀全却只拱卫天京。自安庆之战到天京保卫战。李秀成屡屡拒不执行洪秀全地命令。只是在他再三地严旨督促下。才免强地遵从。天京落到现在地困境。洪秀全认为是李秀成地抗旨不遵所造成。而李秀成却认为是天王地瞎指挥所致。二人地分歧。哪怕是在这天国最后地关头。依然没有化解。

    洪秀全甚至恨李秀成。但又不能失去李秀成。他很清楚他地那几个洪氏兄弟。揽权敛财个个是好手。但论及带兵打仗。却都是一帮饭桶。天京如今之势是要兵无兵。要粮无粮。要将无将。除了忠王之外。洪秀全实在不出还能依靠谁。

    也许。这就是李秀成直到如今。也没有步杨秀清、韦昌辉后尘地原因吧。这一点。李秀成自己最清楚不过。这也是他敢屡屡抗旨不遵地依仗。

    面对李秀成的糊弄似地回答,洪秀全选择了隐忍不发,他冷漠的说道:“我天国有天父护佑。而今天赐甜。何惧饥饿。城外的清妖残暴无比,朕的子民们但出城去。必遭毒手,忠王,你可知道你不是在救他们,而是在害他们呀。”

    洪秀全俨然一副真在身,普渡众人的样子,李秀成的心情越是愈加的沉重,心:“天王真是越来越糊涂,他还真把那些乱草当美味了,照这样下去,我天国还有何希望。”

    李秀成内心底对洪秀全失望之极,但他却不敢有所表,而今天王发神经般的把草当饭吃,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脾气却是一天比一天暴戾,他真怕知自己再逆了他的心意,难保不落个凄惨地下场。

    “可是,我顺着他又如何呢,再这么死守下去,还不是死路一条!”李秀成心中几经挣扎,最后一咬牙,说道:“主上,臣有一计,可解天国之危。”

    洪秀成眼睛顿时一亮,仿佛垂死的人被打了一剂吗啡一样,他竟是将手中的宝贝甜随手弃之,急切的问道:“忠王有何良策,快快道来。”

    李秀成正色道:“天京外围除了北门之外,已全被清妖围困,我军精损失殆尽,各地之兵又为淮军、楚军所牵制,根本无法抽调。且城中粮食已尽,军心民意涣散,再这么死守下去,唯有死路一条。所以臣以为,当以退为进,让城别走,只要主上冲出清妖之围,振臂一挥,必可重振天国声势,只有如此,才让保我天国社稷永固呀。”

    “够了!”洪秀全阴沉着脸听着李秀成把话说完,忍不住拍案而起,又是失望又是震怒的吼道:“朕以为你有什么妙计,原来又是这贪生怕死的逃跑之计,忠王,你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洪秀全的批评已是严厉之极,只将李秀成训得心灰意冷,但他不愿就这么放弃最后的希望,待到再开口进谏之时,洪秀全已是拂袖而去。

    李秀成失神的盯着那空荡荡地龙椅,许久之后,才仰天一声长叹。

    天京之战,已趋进尾声,清廷似乎是被太平军闹怕了,巴不得立即铲除这个困扰了他们十多年的心腹大患。然而。真正在围困天京的,只有曾国荃部的湘军,其余楚军、淮军,或被外围太平军牵制,或是休养顿,均未参切实的参与到围城之战中。

    西太后令曾国藩速增兵天京城下。并令楚军和淮军加紧向天京推进。辛苦十余年,这灭亡太平天国之期指日可待,如此奇功,曾国荃不肯轻易与他人分享,而这同样也是曾国藩的意思。所以,各路湘系大们都心领神,不敢主动请战。而楚军方面,就算左宗棠有争功之心,但杭州地战事却拖住了他的大军。使他无暇抽出兵力调往天京。

    唯一有能力与曾国荃争功的,便是坐守江苏,拥兵五万之众地曾纪泽。与当年地李鸿章不同。曾纪泽可是他们曾家的子嗣,他完全有由率大军奔赴天京,与曾国荃共享他们曾氏一族应得地荣耀。

    不过,曾纪泽很了解他的这位九叔,这个人贪婪暴戾,即便是曾国藩也难制之,更何况是他这个做侄子的。这般奇功,只怕曾国荃是铁了心的独吞,就算是姓曾的也别来分一杯羹。

    然而。这所谓的“克复金陵,剿灭发匪”的旷世奇功,曾纪泽却根本不屑一顾。在此之前,他与太平军的殊死而战,那只是为了扩充他的实力,顺便扫除东南半壁这个最有实力地竞争者。攻克天京,在清廷眼中也许意义非同寻常,但在曾纪泽看来,也不过是他的大战略中的一步棋而已。

    对他来说。最重要地是攻克金陵,灭亡太平天国之后该怎么办。

    即使灭了太平天国,要成就大业,光靠他的淮军也是不够的,湘军绝不能裁撤,而这又取决于曾国荃是否能支持他的计划。

    “只要有更大的利益,我的这位九叔一定铤而走险吧。”曾纪泽远望着茫茫江水,心中这样的盘算着。

    为了与曾国荃达成共识,曾纪泽命淮军各团在苏南装待发。先按兵不动。他自己则在胡雪参一个营的保护下,搭乘淮扬水师炮舰。前往天京前线与曾国荃共商大计。

    “说实话,老子打心底里讨厌这家伙,不过,没有他的支持,这大事也做不成。没办法啊,没办法。”曾纪泽暗自感慨。

    “大人,九帅估计是不同意咱们淮军参与到金陵之战地,此番就算你亲自与他商谈,只怕也不有收获。”身边的胡雪参在进言,看来他的这位九叔已是“臭名昭著”,不单是湘军上下,连他的淮军也知道曾国荃的是何等性情。

    “他答不答应没有关系,何况我这次去金陵,也不只是为了淮军西进之事。”曾纪泽不以为然。

    胡雪参一怔,顿生困惑:“大人那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日期将近,曾纪泽已经意识到,有必要向忠于他的下属们透此许意图,他便反问道:“怀生,你说说看,洪秀全广西起兵时,不过一流寇而已,为何却能将八旗绿营军打垮,进而能裂土称王。时至如今,朝廷只能依靠咱们这些地方团练才能剿灭。”

    胡雪参不明他为何忽有些问,他了片刻,答道:“洪贼说到底不过一草寇而已,之所以能掀起这般风浪,无非是八旗绿营军腐烂,毫无战斗力可言。咱们湘军、淮军上下一心,将士用命,领导有方,洪贼对付八旗绿营还行,但遇上咱们,那自然就不是敌手了。”

    胡雪参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这十几年来,八旗绿营的江北、江南大营,不知被发匪破了几回。若非我等力挽狂澜,国家早已不知是何等地步。我们死了多少兄弟,才换来今天的局面,你倒说说看,到头来朝廷封我个什么官爵。”

    胡雪参道:“先帝似乎留有遗训,谁能平定发匪之乱,便封之为王。若是曾帅能被封王,那必大人你所受封赏也必然不轻。”

    曾纪泽冷笑一声:“你觉得西边地那位,按照先帝遗训论功行赏吗?”

    胡雪参叹息道:“自康熙爷以来,汉人无论立相大的功,最多不过封个侯爵罢了。若然封王,那可是史无前例,只怕满人王侯们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依我之见,这封王之事,只怕是玄呐。”

    胡雪参道:“何止是玄,根本就是不可能。可而知,连父帅这样立下千古奇功的人,都至多封个侯爵,我就不必说了,你们呢,只怕更差。而像胜保那样的满人,虽然是屡战屡败,但到最后论功行赏之时,却必定比咱们这些出生入死,真正剿灭发匪的功臣得到的封赏要丰厚。”

    胡雪参情绪顿时低落了几分,喃喃道:“若果真如此,那也太不公平了。”

    胡雪参叹道:“这也难怪了,朝廷的满人掌权的朝廷,咱们这些汉人要讨得公平,那就是白日做梦。除非,除非咱们自己争取。”

    胡雪参神情一变,他似乎已听出了几分话中深意。曾纪泽却装作无事,指着这西边道:“再过不远就是金陵了,古人言金陵虎踞龙蟠,乃帝王之地。当年明太祖定都金陵,挥师北上,攻灭蒙元,再造中华,那是何等的功业啊。”

    话已至此,胡雪参已听得明明白白,其实跟随曾纪泽日久,他早已看出他们地领袖必非池中之物,而今听罢他地这番金陵之论,更是确信无疑。

    剿灭太平天国,胡雪参这些人最多不过是封个道台、布政使什么的,而追随曾纪泽成就大业,却可裂土封侯,荣耀门荫。自古以来,有多少人能得到这等地光荣。

    而今天下之势,八旗绿营之弱,淮军湘军之强,胡雪参不可能不明白。现在,正是他名垂青史的,创不世之功的最佳时机。

    人生一世,又有多少次这样的机呢。芸芸众生,数以亿计,却又有谁能像他这样,拥有天赐良机。

    于是,胡雪参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发匪一灭,东南半壁无主,大人,这鼎之轻重,似可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