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宽敞的厅堂中武承嗣少不得把这里和刚刚积德坊那座宅第作了比较最后在心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尽管武三思家里头也同样是富丽堂皇但比起这里究竟是差了许多而且他可以断定自己如今身处的地方绝非是此地会见重要宾客的场所。

    果然是天家威严不可亵渎。这修文坊便是如此光景还不知道东宫中会是怎样的景象!真不知道李贤是从哪里来那么大的定力居然能抵抗东宫那种巨大的诱惑!

    尽管这修文坊几乎就在皇宫门口但甭管是谁大概都会义无反顾地往东宫搬吧!

    他几乎没有去动侍女送上来的茶只在心里头考虑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已经三十出头不年轻了这样的年纪倘若还不能起步这几乎就别想在仕途上有什么大收获。他有野心但他自己也知道并不是那种极其有才能的人否则大可去考进士根本不必剑走偏锋。

    李贤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武承嗣坐在那里皱眉苦思的样子。虽说早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表兄但这样近距离地看到还是头一次因此他少不得好好打量了一下。到最后他在心里晒然一笑——不就是同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看上去寻寻常常的一个人最多也就是有点阴鹜而已。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下子刚刚还坐在那里沉思的武三思惊得慌忙站起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李贤对武家的亲戚总有一种排斥感但此时少不得含笑点头打了招呼坐下来之后还寒暄了几句。心里头少不得猜测一下人家的来意。

    武承嗣说的话并没有很出乎他的意料在一开始地生涩之后对方便开始表示忠心无非是说自己作为武家人对太上皇后的恩德感激不尽所以想要报效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当初武承庆兄弟几个怎么被贬出京的李贤心里头清清楚楚故而对这种昧心话很没有劲道。再加上面对着又不是需要掩饰的人他干脆打了个呵欠。

    李贤这不打呵欠还好。一打呵欠武承嗣登时感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暗自懊悔不已。世上的人大多喜欢听好话他还记得上回他见到武后时痛哭流涕代死去的父亲表示了追悔莫及结果武后虽面上没表示什么临走地时候还赏了他一件锦袍。至少还不咸不淡地勉励了几句。可是李贤竟然丝毫不接话茬!

    瞧见武承嗣那张脸变幻不定李贤也懒得去猜测人家下头准备说什么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承嗣表兄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无须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官可以你至少得表现出相应的才能。我不喜欢别人来什么无谓表忠心地那一套忠心这种玩意本来就不是能靠一辈子的。唯有才能一辈子可用。”

    觉得自己这话还有些不到位他冷不丁又加了一句:“我从来不指望属下个个忠诚忠诚与否在于人心大概天下还没有人能夸口驾驭人心我自然不会高看自己。承嗣表兄若只是单单来向我表示忠心那就不必了。我上头还有皇帝五哥皇帝五哥上头还有父皇母后你说对不对?”

    这话说得武承嗣后背直冒凉气。很多事情都只能在心里想想哪有像李贤这样随随便便就往外头说的?而且还说得那么明白甚至大大咧咧地说所谓忠诚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想到自己此前自以为考虑周全他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不过。既然来了。他实在不甘心空着手回去当下便咬咬牙说:“我不擅读书。也没有什么其他了不得的本事唯精于计算尤其是数字想在户部谋一职位。我并没不奢望今后出将入相成什么大事业却不想就在这洛阳城中以外戚的身份混一辈子。我武承嗣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汉子却不愿意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这一番话方才让李贤稍微有了一点触动。然而他想到地却是武家人先前只是贬官却并没有流放倘若武承嗣真的被流放到海南那种地方朝不保夕地过上几年是否还会有如今的骨气?只不过这种事情没有假设他的轨迹既然已经变了那么武承嗣自然也是一样。

    “既然承嗣表兄实话实说那么我也不含糊其辞糊弄你。你既然已进六品通直郎那么进户部也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明日你且去户部度支任职若是一月之内不出纰漏且户部郎官认可之后便正式委任。”

    武承嗣虽说是把心一横明明白白地求官却没有料到李贤竟然会答应得那么爽快。要知道武三思以从一品国公的身份在洛阳盘桓了这么好几年至今还是一个闲得不能再闲的尚书省员外郎只能作为九参官上朝他竟然能捞到一个实职?

    虽然还没有到手但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一个月之后胜任。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很久了决不会逊色于那些老于此道的老吏。于是他当即深深下拜道:“殿下天高地厚之恩我定会铭记在心以图后报……”

    话没说完李贤却笑呵呵地一口打断:“以图后报就不必了你只要别让户部那位度支狄郎中到我这里来抱怨就行。看在你是武家人而且有这个心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其他的事情我便不会插手。若是你这一个月之后不成那就是你自己地问题了你也不必埋怨我。”

    倘若说之前武承嗣自忖对李贤摸得颇为清楚那么此时此刻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位古怪的储君只得唯唯诺诺应了。情知今天的拜访已经到了尾声他原本要走到了门边忽然停住了脚步。

    “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对殿下说。今早堂弟三思召了武家众子弟在一起训了一通话大体是约束大家低调一些这倒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听说祖母当日在的时候曾经很爱重一个叫做惠娘的使女此次却没有看见便顺带提了一句谁知三思堂弟却面色大变根本不答。我出来的时候问过一个使女说是祖母去世的时候就不见了……”

    不提到武惠娘还好一提到这件事李贤顿时也觉得一阵头大。想当初他判断武惠娘很可能是他那个姨娘韩国夫人地私生女也曾经悄悄地向老外婆试探过。谁知道老外婆老而弥坚一提到此事便顾左右而言他。而到了她去世的时候则更悬了找遍了整个家里上上下下愣是就没有了武惠娘这个人!

    是老外婆早有安排还是武惠娘自己跑了抑或是谁把人藏起来了总而言之不得而知。他虽说相信老外婆的独到果断倾向于第一种可能。

    毕竟就算是他胡思乱想的那样那么人家也是老外婆的外孙女尽管是不能曝光地外孙女。至于人当初是怎么被武三思当作侍女地他实在是想不通也没法去想。

    “有劳承嗣表兄费心了。”

    他淡淡点了点头也没说这事情很重要也没说这事情不重要就把武承嗣送到了厅堂之外。剩下的路当然无需他前去送自有管家把人送到家门口。然而武承嗣求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意料之中地事忽然被人挑起了武惠娘的事倒是一件让他头痛的勾当。

    李显当初看上武惠娘他也曾试探着去向去向荣国夫人说项结果被一口回绝。似乎之后纪王李慎也隐约提起过说是越王李贞对武惠娘的模样颇为中意曾经起过歪心思。而自打那两桩事情之后他那老外婆只要外出就决不会带那个丫头也只有常来常往的他在登堂入室的时候看见过几次。

    揣着这份心思回到众女中间的时候他还有些心不在焉。而贺兰烟听说武承嗣光明正大跑来求官免不了在那里又嘀咕了几句说什么脸皮厚云云。其他人听多了她的这种叨咕遂各自一笑权当什么都没听见。至于李贤脸上的踌躇则是谁都没有往心里去。

    毕竟这年头谁会一点心思都没有?

    武后的四个儿子中李旦如今也已经年满十七岁了按照道理可以建宅别居但他仍是毫不避忌地住在李贤家里。一来是这里热闹嫂子们对他都好;二来则是因为藏书丰富他可以尽情饱览。只不过虽然他喜好读书但按照规矩总得学习一些其他技艺。

    就比如这一天他便在黄昏日落时分拖着简直要散架一样的身子进了洛阳城的定鼎门。倘若可以他誓这一辈子都绝不去干打猎的勾当。真不知道这打猎有什么好玩让家里从上到下一大帮人就连他的妹妹李令月也那么热衷。

    顺带提一句他的母亲武后也同样是准头很高的好箭手。

    一整天狩猎一无所获的他在临回城的小道上收获了一个最大的猎物。不是什么野兔山鸡野猪之类的俗物而是一个女人。没错刚刚受封相王的李旦最怕见血的李旦在他的初猎上很不幸地把一个正在灌木丛中的女子当作了猎物误射了一箭结果不得不火烧火燎带回来救治。因此哪怕是在进城门的时候他还是垂头丧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