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姚无咎这小子又来了。

    这一次不再有酒,但小师弟在后山猎了一只狍子。望着那一大盆肉香四溢,何未济眼前不禁浮现出少年时父亲上山打猎,母亲在家做饭的情景。

    三十年前魔潮中,他们一家人的最后一顿饭,吃的正是狍子。

    那一日,父母与幼弟皆命丧天外邪魔之手。那一日,空极真人一剑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带自己上山修行。也是那一日,自己在心中立下了斩妖除魔、保卫苍生的志向。

    可如今,别说保卫苍生,,连自己的宗门都保不住,少年大志如今看起来颇为可笑。何未济夹了一大块狍子肉,吃着吃着,便自嘲地笑了起来。

    姚无咎问道:“师兄,你笑什么?这狍子做得不好吃么?”

    “好吃,好吃。”何未济三两下将肉吞下肚子,岔开话题问道,“小师弟,你改良的雷火玄珠,带来了吗?”

    姚无咎一拍大腿,兴致勃勃道:“何师兄,就等你这句话了!待会师弟让你大开眼界。”

    大快朵颐之后,姚无咎从宝囊里掏出了一堆黑乎乎的小玩意,在何未济面前一字排开。

    何未济拿起一枚黑色圆珠,前后打量了一番,发现和之前用过的普通雷火玄珠没有什么区别。“小师弟,这是什么?”

    “这颗是雷火子母珠,我在一颗雷火玄珠里面,又嵌了九颗小圆珠,一样灌注阴阳之气。当大圆珠炸裂时,九颗小珠散落四方,二回炸开,能杀伤更多人。”

    “那这颗呢?”何未济又拾起一块扁扁的铁盘问道。

    “这个是雷火地爆,跟雷火玄珠是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是埋在地里的,踩上去就会炸。”

    何未济笑道:“埋在地里,踩上去才会炸,这顶什么用?我们这等周天境的修士,都会些简单的御风纵跃之术了,何况金丹境还能御器飞行,修为更高者能腾云驾雾,谁会去踩你这片铁疙瘩?”

    姚无咎挠挠头:“师兄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雷火玄珠本来威力就有限,金丹境的高手本来也炸不死啊。”

    “说得也是,不算毫无用处。”何未济放下雷火地爆,又拿起一个椭球型的珠子问道,“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是雷火冲天弹。”

    何未济一脸疑惑:“冲天弹?”

    “这个是刚刚做出来的,简单说就是圆珠外壁各处的厚度不一样。”姚无咎从何未济手中接过雷火冲天弹,将椭球的一端冲向何未济,指着说道,“这里的铁皮比其他地方都要薄一些,一旦铁弹里的阴阳之气爆发,这块的铁皮会先破,阴阳二气会从破口中冲出来,给铁弹一个反推之力,就像……”

    “就像窜天猴?”何未济笑了,“敢情那天在我静室门外,提起窜天猴你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就是去鼓捣这个了?”

    姚无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时候灵感来了,就顾不上和师兄你道别了。”

    何未济看着眼前这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说它们有用,其实除了在斗战中打一个出其不意外,效果甚微;但说它们没用,姚无咎奇思妙想加上心灵手巧,每一件物什还都有些门道。若是让他自由自在的研究下去,以小师弟的天资禀赋,清虚宗百年之后或许真会多出一个炼器宗师。

    只不过,没有时间了。

    兀不羁跟着何未济一起打量着这些改良过的雷火玄珠,也不禁微微惊叹:“这些小玩意,都是你这小师弟一个人做的?”

    何未济在识海中回应道:“没错。”

    “虽说打起来都不怎么中用,但想法确实够清奇。只是这每颗珠子要人为灌注阴阳二气,太费劲了。”

    “若不这么做,又到哪里去找寻阴阳二气?”何未济笑道,“难不成上天去摘那太阳太阴么?”

    “无知!天有阴阳星宿,地有阴阳脉理,人有阴阳真气,世间五行万物,皆由阴阳相济而成,若说阴阳二气可谓到处都是。”

    何未济闻言心中一动,忙问姚无咎道:“小师弟,你每做一颗珠子,都要自己添注阴阳二气,不嫌麻烦吗?”

    姚无咎叹道:“师兄你说对了,确实麻烦,不过我也是没有办法嘛。这件事师父他也跟我提起过,说可以镌刻符箓阵法,将金石水土此等无情之物,用符阵分化为阴阳二气,就不用我自己动手了。不过这种符箓太过高深,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再说师兄你也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画符了。”

    何未济心道,玄静真人为了自己这个徒弟,也算操碎了心。只可惜姚无咎天生不喜符道,只爱炼器,偏偏又天资奇高,直让玄静真人又爱又恨,却始终束手无策。

    “玄静师叔钻研符法几百年,其他外门弟子想学都学不到,你却弃之如敝履。”何未济摇头叹息,“你啊,有空多学几手吧,莫等将来空悲切。”

    他心里是知道的,一年之后清虚宗大难,沉月仙子月华之下,天工门漫天追杀里,没有几人能活得下来。

    到那时,再想起师父平日里的好,已经晚了。

    之后几月,姚无咎依旧每过十天便来给何未济送一次饭。两人谈天说地,闲聊宗门近况,日子过得飞快。

    何未济借着四两千斤术凝聚假丹为辅,以静凝气,黄庭中已然玉液满盈,当真成了一片“气海”。虽然距离还丹还差得远,但这份道法修为已经几近赶上闭关之前的叶雨时了。

    “不过以叶师姐的禀赋,闭关一年必定大有精进,我恐怕一时还是赶不上的。”何未济心道。

    兀不羁骂道:“臭小子,没志气。你几个月能修炼到如此地步,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但放在你这个小宗门已经出类拔萃了,反倒是你这心性,怎么没一点傲气,处处以为自己不如人?”

    “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省的。”

    “你……你小子,气煞老祖也。身怀大智神僧留下的无名玉玦,得了齐横断的太古剑经传承,识海里还住着我这么个三劫老妖,不比修真界的天才英杰,就说这小小的清虚宗,哪一个比得上你?”

    何未济笑道:“大智神僧的玉玦,齐前辈的剑经,都是至宝。不过老祖,您就算了。”

    “你还好意思挤兑老祖我!真是恨铁不成钢,恨铁不成钢!”兀不羁一时气急,半晌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又在识海中开口问道:“臭小子,你该不会是失了斗志吧?”

    何未济道:“老祖说哪里话,晚辈早就想通了。”

    “想通归想通,消沉归消沉。你小子这些天一直低迷得很,除了你那小师弟来送饭还能聊上几句,其余时间都闷闷不语。怎么,因为救不了师门,到底还是心念不通达?”

    兀不羁虽然粗犷,但眼光还是犀利的,这句话似乎一语中的,说得何未济无言以对。

    许久,何未济长叹一声道:“不瞒老祖,被困在此处,除了修炼无事可做,这般现实我心里早就明白,不接受也得接受。但明知一年之后,整个清虚宗上下在劫难逃,我什么都做不了,这个心结我看得清,但打不开啊。何况小师弟每月几次来送饭,看到他那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如何忍心看他面对明年天降的无妄之灾?”

    原来何未济虽然想通了自己无力回天的现实,但每每和姚无咎一起吃肉聊天,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上一世清虚灭门的情景。

    长此以往,思绪累积心间,加之被关在这座逼仄石室中面壁,何未济整个人都变得沉郁起来。兀不羁只能摇头叹息,对于此事,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一日,又到了姚无咎送饭的时辰。

    何未济见到小师弟前来,强颜欢笑,却见姚无咎手里除了饭盒,还提着一把长剑。

    “小师弟,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