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堆人山,六百六,红海流,九千九,化乌有。”

    一个垂髫小童正坐在门槛上,嘴里念着不知哪里听来的歌谣,手里拿着两只泥人,正互相噼里啪啦地打架。

    一名农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垂髫小童的脑门:“栓儿,你打哪听来这乱七八糟的词儿,别唱了!”

    名叫“栓儿”的垂髫小童捂着脑袋,朝着农妇嘿嘿一笑:“娘,爹爹啥时候回来啊?”

    农妇抬头瞧了瞧日头,喃喃道:“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说着朝屋子前面不远处的水塘里大声喊道,“柱子!”

    水塘里冒起了一串气泡,不一会工夫,一个精壮的赤膊少年从水里钻了出来,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笑着说:“娘,你叫我?”

    “你把衣服穿起来,然后带栓子到路口看看,你爹上山回来了没?”

    “好嘞!”柱子从水里爬上岸,三两下穿好衣服,向着栓儿招呼道,“栓儿,走了!咱们迎爹爹去,今天晚上有肉吃了!”栓儿一听晚上吃肉,立刻丢下两个泥人,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两人没走多久,农妇便听见屋外有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穿着粗衣跨着皮裙的八尺大汉走了进来,在墙边搁下手中的猎弓,将肩上扛着的狍子丢到了地上。柱子和栓儿从猎户身后冒了出来,好奇的打量着父亲的猎物,猎户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脑袋,脸上却没有笑容。

    “老何,怎么了?”农妇瞧出自己丈夫神色有些不对劲。

    “先做饭吧,我劈点柴火去。”老何没有多说,拎着斧子就出门去了。

    正午过后,一家四口在桌边吃着午饭,柱子和栓儿围着一大碗狍子肉你争我抢,狼吞虎咽。

    农妇伸出筷子,啪一声打在两人正在碗里争夺的筷子上,训道:“你们两个少吃点,留着晚上吃!”

    猎户老何却制止了妻子:“让他们吃吧,狍子肉有得是。”

    “老何?”农妇感觉丈夫似乎有话要说。

    老何望着妻子,叹了口气:“我今天上山,遇到后山那只虎王了。”

    “啊!”农妇一声惊呼。

    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后山深处住着一只巨大的老虎,身形比寻常老虎要大上好几倍,人们都管它叫虎王,甚至有传言说它已经成精了。虎王平日深居简出,但谁闯进它的地盘,都别想活着出来,也正因如此,附近的猎户从来都不敢到后山去。

    “你怎么跑到后山去了!”

    “没事,那虎王在我看见它之前就已经死了。我没去后山,是在前山看见的。”

    “死了?”

    “我也很奇怪,那虎王当真大得吓人,得有一千多斤,这山里头的畜牲哪个见了虎王不是躲得远远的。”老何端起碗喝了一口米酒,定了定神,接着道,“可这虎王也死得蹊跷,浑身没有伤口,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嘴也张着,像是被吓着了。”

    农妇仿佛听到了即不可思议的事情,也难怪,这从来只有虎王吓别人,何时会被别人吓着?

    “后来我继续往山里走,一路上见到不少尸体,山猪、蟒蛇,还有一只雕,都跟虎王的死法一样。”老何低沉着声音说道,“我当时就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农妇一愣,问道:“老何,你说什么大事不好?”

    “还记得村里的老人说过的么,妖魔作乱,每四十年都来一回。连虎王都能没声没响的弄死,这不是厉害的妖魔,能是什么?”

    “老人们是这么说过,可……可谁知道这会是真的啊!”农妇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一阵风刮过,把屋子的门板吹得直响。农妇站起身来,去把门栓牢。

    “这大中午的,怎么突然刮风呢。”老何自言自语,念着念着突然站起身来,隔着窗户往外面瞅。

    但见屋外乌云滚滚,狂风大作,虽然是晌午十分,天地间却黯然无光。

    “老何,这老天怎么突然就要下雨啊?”农妇疑惑地问道。

    “不是下雨!”老何大喝一声,“赶紧把门栓死了,窗户也封死!”农妇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赶忙照做,夫妻二人一个栓门,一个封窗,完了老何还把桌子搬了过来,抵住房门。

    “柱子,栓儿,跟你娘进地窖去!”

    柱子和栓儿还没吃完,但是见父亲神色紧张,也知道不是贪吃的时候,胡乱塞了两口狍子肉,便跑到里屋打开地窖的板门。老何则跑到厨房里,将灶里的火熄灭,又把桌上剩下的饭菜通通倒掉,然后拿起自己的猎弓和一把短刀,也跟着下了地窖。

    栓儿刚进地窖,发现自己的两个小泥人丢在了屋里,叫嚷着要回去拿。老何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闭嘴,不准闹!”。父亲一向严厉,在两个儿子心中颇有威严,栓儿略显委屈地瞥了瞥小嘴,也不再吵闹。柱子探头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干嘛下到地窖里来?”老何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出声!”

    一家四口就这么默默的待在昏暗的地窖里,呼吸这浑浊的空气,心弦紧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开始发出各种奇怪的响声,像有人在拆砖掀瓦,同时还伴随着声声凄厉的嚎叫。气氛异常凝重,栓儿年幼,心中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农妇赶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哭出声。

    声响持续了片刻后,逐渐消失。老何没有马上出去去,依旧待在地窖里静静地等着,直到外面再无半点动静,才悄悄示意自己的妻子带上两个儿子跟他在他身后。爬出地窖,屋内空无一人,梁木倾垮门洞大开,所有的家具都化作焦炭。老何拿着弓,手中捏着一支箭,蹑着脚走出门外,四下观望发现没有异常,这才挥手把妻儿招了过来。

    “快走,天黑之前赶到真仙庙里去!”

    老何本是三十里外独木村的猎户,只是为了平日里打猎方便,并没有住在村子里而是住在山脚下。此刻妖魔来袭,虽然还看不见,但是这附近若说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躲避妖魔,也只有村子里那一座修了几百年的真仙老庙了。

    只是四人还没有跑出半里路,身后远处便有一团蓝火凭空烧起,并且顺着风直接向老何一家飘来,来势奇快。老何一把扛起栓儿,另一只手搂紧妻子的腰,撒开双腿发疯一样的狂奔,柱子精壮敏捷,紧跟着父亲没有落下半步。

    可那团蓝火还是越飘越近,近道离老何一家只有十丈之遥,几个呼吸便能追上。老何将肩上的栓儿一把塞到柱子的怀中,大吼道:“带你娘和你弟弟快走!”

    “爹——!”柱子被老何推了一把,脚步没停,回头望向父亲的眼睛已然湿润。栓儿年幼不懂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柱子却心里明白,自己的父亲有何打算,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快走!”老何顺手搭上一支箭,一息之间拉弓射出,一气呵成。老何人高臂长,挽的是一百斤角弓,上的是铁箭,可这力道十足的一箭却直接穿了过去,蓝火之中亮起一双三角眼和一张大嘴,对着老何幽幽地笑着。

    老何丢掉角弓,拔出短刀,额角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火焰。“妖魔鬼怪,来呀!”

    柱子没有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只听见身后一身巨响,之后便没了声音。他只能抹了抹眼睛,继续往前奔跑。又跑出几里路,他却看见自己的母亲一脸慈祥得看着自己,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娘,你怎么停下来了?快跑啊。”

    “娘跑不动了,你跑得快,带着栓儿快走吧,去真仙庙!”

    “娘!要走一起走啊!”柱子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爹爹已经不在了,娘你不再要丢下我!”

    “傻孩子,你不走,咱们就都走不了啦!”农妇一脸决绝,将柱子一把推了出去,“走,不要回头!”

    柱子红着双眼,一咬牙,背着栓儿头也不回的跑了。

    农妇的身后,一团蓝火幽然闪现。

    柱子不知跑了多久,翻过一个山头,前面山谷中房屋错落,正是独木村,他瞬间打起了精神,朝着村子飞奔而去。

    “呜呜呜……娘……爹爹……”背上的小栓儿仍然不住地哭泣,自从老何夫妻俩牺牲之后,他的泪水就如断了线一般没停过。

    柱子心中也十分悲伤,但此刻仍然尽力安慰着弟弟:“栓儿,别哭了。爹爹和娘亲待会就跟上来了。”

    “呜呜……哥哥你骗人,爹爹……爹爹不会回来了,娘亲也不要栓儿了……呜……”

    柱子正待再安慰栓儿两句,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将他吹倒在地,背上的栓儿也跌了出去。

    柱子急忙爬起来,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个蓝色的身影,皆是浑身冒着蓝火的怪人。放眼望去,蓝火怪人漫山遍野,幽气森森,整片山谷有如修罗鬼狱。柱子找不见栓儿的身影,放声大呼,而这一呼便讲所有蓝色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只见怪人们足不沾地,如浮灯飘然而近。柱子被几百双蓝火冷眼一瞪,不由觉得遍体深寒,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但就在此时,他瞅见了茫茫蓝色汪洋中的一个怪人,一把拎起了哇哇大哭的幼童,不是栓儿又是谁?

    不见怪人有其他任何动作,只是张口一吸,栓儿白白胖胖的脸蛋顿时干瘪了下去,宛如枯槁朽木,再无半点生气。

    “栓儿!”柱子一声凄厉的大叫,整个身躯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蓝火怪人丢下栓儿的尸体,转头向柱子走了过来。柱子张目决眦,心中怒火填膺,似乎忘了眼前的蓝火怪人能瞬间杀人于无形,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虽然冒着蓝火却异常冰冷,注视着柱子,越靠越近。

    “孽障,看剑!”

    一道银色剑光划破天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蓝火怪人当即被一分为二,接着被绞得支离破碎,最后在一道无形剑气下彻底蒸发。其余蓝火怪人,亦被一道道剑光肢解,消散在天地间。

    柱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些一息之间杀死了自己高大强悍父亲、一口吸光自己弟弟一身阳气的蓝火怪人,就这么被一剑收拾掉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小小年纪,不畏邪魔,难得。”一名云袍道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头打量着他。柱子抬起头来,迎着光,看不清道人的脸庞,但听得见道人冷峻的声音。

    “可愿随我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