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府前堂

    阖府男女老幼此刻都在堂前,诺大的厅堂上只听到一片悲泣之声。

    “老爷、夫人。”撅着山羊胡须的管家躬身来报。

    闻声,一脸疲态的殷开山抬起来头,殷老夫人拿着一方罗帕,仍在那里抽泣不止。

    此刻的管家面色凝重:“老爷、夫人,大小姐已经找到了,已被从渭水河中捞起,只是已经无法挽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管家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泪珠。

    听到这个噩耗,殷老夫人顿时眼前一昏,当场晕倒过去。贴身丫鬟秋月连忙一把扶住了老夫人的身体,大堂内女眷惊叫连连,一片慌乱,都挤到了近前,观看殷老夫人是什么状况。

    殷开山久经沙场,知人生死,粗通一些医理。这时候,他拨开了众家眷,俯身仔细观看了夫人,心中稍安,然后对堂上众家眷说道:“夫人这是急火攻心,没有什么大碍,你们不必担心了。”又吩咐了一声:“秋月,你们几个扶夫人回房休息去吧,再去请个郎中来给夫人看治调理一下。”

    “是,老爷。”秋月抹了一把泪水,躬身应道。

    “管家,你去给娇儿准备后事去吧,记住:娇儿的后事你要好生安排,不必担心花费多少银两。”殷开山沉声吩咐道。

    “好,老爷。”殷府管家领命退下。

    “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老夫想静一静。”

    殷开山立起身来,一脸疲惫地对堂上众家眷挥了挥手。

    众家眷见家主发了话,于是都默然离去。

    “哎!”见众人已经离去,殷开山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跌坐在了椅子上。

    这时,诺大的厅堂只剩下殷开山一个人,貌似坚强的殷开山禁不住老泪纵横,泗涕横流,心中悔恨不已,痛悔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女儿太过冷漠无情,痛悔自己对女儿满堂娇少有关心,谁想到自家女儿性情如此刚烈,竟以死明志,自己一念之间竟铸成了千古之恨!

    傍晚时分,殷开山茶饭无思,无心其他的事情,于是信步来到了女儿殷温娇生前的房间。

    迈步进到女儿居住多年的房间,一身青衣小帽的殷开山举目四顾,见室内清雅洁净、兰香馥郁,墙壁上悬挂着书画,直棂窗边摆放着一张古琴,旁边有张宽大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一应文房四宝。房间景物依旧,只是女主人已不在人世。

    殷开山触景生情,唏嘘不已,多年前的场景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那时,年轻的自己正抱着自己的心肝小宝贝,只见她扎着两只羊角辫,一双大大的眼珠黑白分明、灵动有神,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粉雕玉琢,甜美可爱。

    “爹,你的胡子好扎人哟!”女儿一边用小手推开自己满脸的扎人胡须,一边不满地嚷道,自己却抱着女儿在那里一边亲脸,一边呵呵地笑着。

    “爹,你又要打仗去了吗?”女儿昂着一张稚嫩的小脸,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期期艾艾地牵着自己的衣角,不忍自己离去......想到这里,一股深深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殷开山忍不住捶着自己的胸膛呜咽起来。

    少女时的殷温娇出落得亭亭玉立、靓丽动人,而且端庄大方,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随父母一同出入亲友与同僚府里时,皆得长辈们的喜爱与夸赞。

    有一次,在一个朝堂同僚举办的宴会中,官家贵妇们各自携带女儿悉数赴宴。席间,有好事者提议在未出阁的女子中挑选出魁首。结果,自家的女儿惊艳全场,宴会主人赞她“满堂之中独此女最为娇艳!”,并赢得了众人的喝彩。自此,宝贝女儿殷温娇在京城里便有了“满堂娇”的美名。

    之后,便是女儿出嫁时自己仍不愿女儿远离自己,女婿陈光蕊无奈入赘殷府,并与女儿在这里居住了大半年的时间,直至女婿赴任江州.....

    女儿随夫赴任之后,便一直呆在数百里之外的江州,而自己却整日里忙于军务,没有去关心了解女儿的状况,女儿在外十八年,自己竟没有一次到过江州看望女儿,否则的话,女儿也不会忍辱偷生十八载,也不会发生如此惊天的变故。谁料想的到,每年从江州府里专人送来的书信竟然全部都是假的!

    殷开山喟叹一声,在书桌旁坐了下来,眼睛的余光瞥了一下书桌的桌面,忽然看到桌面上有一方镇尺,而镇尺下面正压着两封书信。

    疑惑的殷开山挪开了这方镇尺,拿起了这两封书信,书信的封皮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爹、娘亲启。女儿殷温娇。”

    “我儿陈袆亲启。母殷温娇。”

    原来是女儿的遗书!

    激动之下,殷开山站了起来,急忙将女儿写给父母的这封信拆开来看,这封信字迹娟秀,笔锋宛转,正是女儿的笔迹。殷开山一双颤抖的手拿起这封信,仔细地读了起来。

    “爹、娘:请恕娇儿不孝!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女儿已离开人世,到那天上与我那可怜的夫君相会去了,原谅娇儿的不辞而别。女儿走了之后,爹娘你们不必悲伤,爹爹已将那个恶贼刘洪千刀万剐,为女儿报了血海深仇。这些年来,幸得观世音菩萨和女娲娘娘保佑,我那失散多年的孩子也已长大,并于女儿有生之年得以团聚,女儿此生再无遗憾。”

    “这些日子里,蒙爹、娘关爱有加,娇儿才不致流离失所,但如今女儿大仇已报,活着已是了无生趣,形同行尸走肉一般,这些年里,娇儿忍辱偷生,早已心力交瘁,只想好好的休息,只想与那天上的亡夫相聚。”

    “临别之际,女儿有一事要拜托爹娘:我那袆儿自幼便失去父母,少有关爱,如今娇儿行将离去,自觉十分愧对这个孩子。还望爹、娘看在女儿的薄面善待于他,娇儿泉下有知,定然叩谢爹、娘,感恩不尽!你们的女儿殷温娇。再三叩首!”

    念到这里,此刻的殷开山涕下沾襟,又是一阵老泪纵横。

    满面泪水的殷开山在心底里呐喊:

    “我那娇儿身怀有孕,为保全腹中的骨肉、寻机报仇,这才委曲求全、委身事贼、忍辱偷生,这是出乎不得已,何得为耻啊?!”

    “殷开山,你血战沙场三十年,经历大小战阵数百个,死都不怕,你还怕些什么?怕那些流言蜚语么?我这是逼死了我唯一的亲生女儿啊。我真是糊涂!糊涂啊!!!”

    “娇儿啊,这些日子里爹对不起你!爹想说的是:娇儿,你一直是爹心底的自豪!爹这一生都以你为骄傲。”

    两鬓之间已见许多白发的殷开山淌下了一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