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懿,你长大了!白鹤山,太师父就托付给你和你父亲了。”

    周懿勒了马,一脸惶恐,“你大可不必如此,白鹤山不能没有你和太师父……”

    一语未了,天墉便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要听故事吗?等太师父给你讲完。”

    周懿抿着嘴,点了点头。

    天墉接着说:“你太师公回到白鹤山,便收我做了徒弟,屠剑也在无相山开山立派,先后收了虞广陵、仓葭、戏婵和东郭烈等人为徒,葛元则承袭祖辈的基业,在玄天观粥济黎民百姓。姬恩官至三品,任漠北将军,东郭谡官封燕山王,和姬恩一起,在西、北一带形成了一道抵御突厥的屏障。”

    周懿蹙着眉,忙打断他,“太师父,懿儿开始听你说,屠剑的二弟子是东郭烈,可为何东郭烈又在仓葭和戏婵之后拜师呢?”

    天墉哈哈一笑,说:“这些陈年旧事你都听得如此细心。不过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那两位留在朝中做官的前辈。先说姬恩,他生性谨慎,把轩辕剑的名声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以至于后来有人据本弹劾他,他都没有丝毫辩解,就立即谢罪还乡,从此再也没有踏入朝堂一步。当时人们都说他淡泊宁静,然而,他接下来的作为却让人们不知所以。姬恩有两个儿子,长子姬恒,次子姬寅,他自己虽然辞官还乡,却让两个儿子留在了仕途之上。姬恒为人耿直,又深谙韬略,是一位极难得的文武奇才,当时朝中武将善战者不多,姬恒便一路立功升迁,最终,拜为英武将军,在燕山王东郭谡麾下统帅三军。也正因有他在,十几年内,突厥军寸步不敢南下。”

    周懿听得仰慕不已,“想不到,乱世之中,这中原沃土竟也能孕育出这等的英雄!”

    天墉长叹,“我在白鹤山学道时,就常去拜访姬恒大哥,转眼二十年,这个江湖早已淡忘了这位亘古奇人。”

    周懿又问:“二十年?那二十年前他就离开了人世?”

    “是啊,”天墉一脸凄楚,“那时,他的弟弟姬寅从东宫太子的伴读,历经十年升为太子詹事,为了讨好太子,姬寅窃取葛元的易容术,帮助太子改容易貌,阴乱骠骑大将军侯越的内室。这位侯越位高权重,皇帝既有意包庇皇子,又想保全皇族的颜面,便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姬寅的头上。”

    “荒唐!难怪天下动乱,看来都是因为朝廷有一个这样昏庸的皇帝!”周懿愤怒地骂了一句。

    “不过轩辕剑在中原的影响力也不容忽视,毕竟当年姬恩曾拜官封侯,姬恒也是戎马北境的重臣。皇帝想妥协处之,就下了一道圣旨,让姬恩自己除掉他的第二个儿子。”

    “那姬恩反抗了吗?”周懿忙问。

    天墉有几分冷笑,“我刚才说了,为了轩辕剑的名声,他宁可连命都不要,又怎么会在乎一个误入迷途的儿子?不过虎毒不食子,他毕竟还是下不了手,于是就让镇守边境的姬恒回去除掉自己的亲弟弟。”

    说到此,天墉就又无奈地笑了笑,“那年,我们都已经年过四十,姬恒又如何能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可是父命难违,如果姬寅不死,轩辕剑便会绝迹江湖,纵然他不下手,姬恩也会让其他人去结束姬寅的性命!”天墉泪痕然然,一脸痛苦的表情,“姬恒大哥,就是在这种悲痛中,重回北方战场,而后,在一场和突厥人的较量中,他被人引入敌军重围,终因拒降而被斩去头颅!如果不是姬寅之死让他方寸大乱,他又何至于失手送了性命!”

    “太师父!”周懿热泪直下,一双稚嫩的拳头紧紧攥起,心中也对这位英雄肃然起敬!

    二人驾着马匹走了一段山路,谁都没有说话。

    天墉平复了内心的波澜,对周懿说:“姬恒,便是我这一生中,除了师父之外最为敬重的人。同样,他也是虞广陵最为要好的朋友。”

    周懿便不再打断他的话,只静静地听着。

    “当时,虞广陵和东郭烈都是姬恒手下的副将,东郭烈又是东郭谡之子,据广陵回忆说,往日排兵布阵,东郭烈都对姬恒唯命是从,可自从姬恒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之后,东郭烈对他便是另眼相看。姬恒最后一场上阵,东郭烈也没再听从他的部署,所以致使姬恒被围。姬恒死后,东郭谡要把东郭烈军法问斩,三军将士竟无一人为他求情,由此可见,姬恒在军中的威望。”

    至此,有关姬恒的事已经明了,周懿却仍然不知为何屠剑收东郭烈做的二弟子,只是此时他已无心再问。

    “幸亏,姬恩亲临大营为东郭烈求情,东郭谡才饶他一命。从那时起,东郭烈便为姬恒兄长守灵三年。姬恒死后,侯越趁机上书弹劾东郭谡,说他恃功自傲,又忌惮姬恒功高盖主,所以才让他冒死陷阵,并最终酿成恶果。朝廷也正有剥夺他兵权的打算,就趁机把他贬为了庶人。东郭谡被贬之后,虞广陵心灰意冷,他原是屠剑的大弟子,此时便有了归隐之意。东郭烈因羡慕虞广陵一身的好功夫,多次要求拜屠剑为师,只是他常年在军中奔波,一直没有机缘。后来他随虞广陵上了无相山,屠剑念他心性善良,虽然当时仓葭和戏婵已经拜师入门,可毕竟东郭烈拜师的意愿在先,这二弟子的位置,屠剑依然让给了东郭烈。

    周懿恍然大悟,自古以来,能在朝局这潭浑水中明哲保身的人本就不多,又何况是这个历经多年叛乱,战火不断的乱世呢?

    当年的风流人物,能识进退的都成了道学大家,而沉沦宦海的,稍有不慎便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前人功过,后人不便评说,但就时局而言,留下的人,虽不够明智,但家国、天下、苍生,都不应忘记他们在战场上挥洒过的血泪!”

    说到此,周懿下马站在路边,解下身上的披风,对着夕阳,恭恭敬敬地抱拳深鞠一躬。

    天墉也下了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酒囊,对着夕阳,神色迷离。他打开酒囊自己饮了几口,然后将酒都撒在了地上。

    周世涯领着马队跟在后面,看他如此,也都停了下来。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生么,但都没有多问,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肃然起敬。

    风吹起,一阵笛声,牧童赶着牛群往回走,周懿心中荡起层层涟漪,若没有前人流血,这夕阳之下的牧归景象,恐怕也难以见到。

    “太师父,懿儿要是体格健全,定要效仿姬恒,踏破黄河之冰,让胡人不敢犯我寸土河山!”周懿看着天墉,刚毅的眼神中似乎也有几分犹豫,这也许他是在等天墉肯定的答复。

    “周懿,太师父说了,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天下有多大,就看你的脚步有多长!”

    周懿登时眉开眼笑,眼中闪烁着夕阳的余晖。

    二人又上了马,彼此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整个马队也开始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