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木屋的一间大厅里,坐满了山寨的高层。北面长约一仗的桌案旁,寨主半靠半躺地倚在一张大椅子上,下面,众头目分坐两边,王元也坐于其中。等人一齐,守卫就掩上大门。大家静静地看着寨主,等着他的发话。

    寨主姓杨,面容刚毅,只是眉毛少了半截,给人以悍勇阴狠的印象。据说其武功高强,三五人不是他的对手,且素来出手大方,在这小小的山寨里,倒也颇显威望,很能服人。

    杨寨主拔出腰杆,向前倾了倾身子,打破了沉默:“各位头领,固山城的王元来报,三日之后,有一小对客商打这经过,大家说说怎么办。”话一说完,屋内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头目们一脸兴奋,大把的银票和雪花花的银子,马上就唾手可得。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有奇珍异宝,这次有福了。

    “第三日午时饭后,全部下山,至于怎么做就按老规矩好了,记住,能不杀人就别杀人。”

    张然也是这次任务中的一员,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大门开了,张然终于等来了王元,他有好多话想问。

    王元看到了张然,很是惊讶,这小家伙的变化不小嘛,一身黑衣,个子都快追到自己了,一头黑发披在两肩,眼睛大而亮,一柄三尺长的铁剑极自然地扛在肩上,很有些江湖侠客的风采。这一年,张然快十五岁了。

    “呵呵。等急了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家里一切都好。”

    “谢谢王大叔了,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哎,就是很想回去看看。”张然有点抑郁。

    “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不满十年是不能下山的。”王元略表歉意。

    “张然啊,我给你的剑法练得如何啊。”

    “还剑法呢,你给的根本就没招,就当是劈材剑法好了。”张然才不会向他交底呢。

    “你……,”王元气咻咻得没话说。

    张然看着王元吃瘪的样子,觉得很开心。

    “我不参加这次行动了,要回固山城了,你小心点,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

    日中。官道。风,静。

    张然他们隐藏在树丛怪石之中。

    一片烟尘,一辆镖车,一共七骑,为首之人,是个老者,身背大刀玄衣大氅。

    “站住,镖车留下,人可以走。”五十个人迅捷地窜出,“哗”,七人登时被围住。

    老者见形势不妙,自己一方势单力薄,留下镖车,虽能保得性命,可这趟镖车和自己身上带的东西太贵重了,一旦有失,除自己临走前押上的身价性命,也会给自己家族惹来天大的麻烦。再说自己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山匪虽多,自己未必不能一搏。

    电光石火之间,老者便想通了前前后后的关节,大喝道,“杀”。

    大刀卷起一团雪花砸向众人,其他六人也不是普通的武者,毫不留手,与众山匪斗在一处。

    不到三息,山匪死了十几个个,余者几乎带伤,六骑也伤了一个,双方的眼睛杀红了。

    张然躲在外围,飞溅的热血,舞动的断肢,痛苦的惨叫,仿佛一只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喘不过气来,他的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面对悍不畏死的山匪,玄衣老者抓住一丝空隙,双足一顿,脱出包围圈,一刀扫向了失魂落魄的张然。

    张然大骇,似亡魂出窍,下意识地手腕一个旋转,长剑反手一撩,剑尖撞向了刀锋,“叮”的一声脆响,一缕火花一闪而灭。玄衣老者大惊,好大的力气,看来碰到一个硬茬子,得赶快先解决他。老者运足力气,一招力劈华山,大刀义无反顾地斩向张然的头颅。张然手腕一个震颤,长剑耀一团亮光笔直地刺向刀身,大刀居然滑了过去,巨大的力量仍使张然立足不稳跌倒地上,大刀不依不饶的缠向他。张然就地一滚,倒在了官道的另一侧。玄衣老者不由大怒,真他娘的太丢脸了,恶气盈胸,立刻脱出混乱的战圈扑向张然。官道上奇异地出现了两个战场。

    刚开始,张然很是吃亏,只是被动的防御,一是经验不足,二是长剑分量太轻,三是不够凶狠果决。几息之后,张然清楚了老者大刀的力量和速度,心中怯意一去,平时苦练的刺、撩、削这三个动作,也使得一气呵成,圆转自如。老者气恨难消,双手握刀,死命砍向张然的腰部,张然一个拧身扭腰让过,手腕一提劲,剑尖削向老者咽喉,吓得他往后一仰。机不可失,张然运腕一个震颤,剑锋若一抹流星,刺向老者的左胸,老者连忙侧身,一脚正好踩在一个鸡蛋大的石头上,身体趔趄了一下。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手腕乘势往左一个旋转,剑身反转一撩,翩若惊鸿,不饮鲜血誓不罢休。老者双目圆睁,腰肋上长约一尺的皮肉翻卷开来,苍白的肋骨伸出体外,殷红的血汩汩地冒出来。身死一线,就是现在,张然腕力猛地一震,长剑势若游龙,“噗”的一声刺进了老者的咽喉,一股热血喷薄而出,血雨射了张然一脸。

    张然一阵虚脱,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晃晃,好像所有的力气都榨干了,只是用剑支撑着自己。恍惚间,老者身上掉下一只盒子,张然用完最后的一点力气,把那只盒子踢进了草丛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大家原来都以为,此次劫镖会同往常一样,留镖走人,闷声大发财。

    想不到,损失太大了,五十个人,战死了二十二个,余者尽皆伤痕累累。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能活下来是多么大的侥幸。

    如果不是玄衣老者冲动地脱离主战场,如果不是张然拼死恶斗,并且最终杀了玄衣老者,也许就会是另一种结局,很可能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损失大,收获也大得令人目瞪可呆。砸开三只铁皮包的箱子,一只箱子里黄澄澄的全是金饼子,第二只箱子里的东西很奇快,最外面包着一层锦缎,打开锦缎后,又紧紧地包着厚厚的一层天蚕棉,最后,核心部分竟然是一块状若白菜般大小的天蓝玉,无价之宝啊,第三只箱子里,则堆满了各色珍珠玛瑙奇珍异物,发了,绝对大发了。

    清理完路上的痕迹,东西重新打包后,大家背着死去的兄弟,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扛着用性命换来的财务,蹒跚地走向营地。

    山路上,大家看向张然的眼神,多了一份感激,更多的却是敬畏。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啊,这还是年轻人吗,石彪心有忌惮。

    铁剑是不能用了,剑刃卷口,剑尖折断,张然苦笑一声。

    他盘膝坐在悬崖上。

    江湖是这样的么,你死我活,血流漂杵,江湖到底该是怎样的呢。

    这短短的半日,第一次看见人被杀得血肉横飞,第一次自己杀人,这样做,自己是对了呢还是错了呢。

    曾几何时,爹爹的懦弱,得来的是不公平的对待;曾几何时,自己的忍耐隐忍,回报给自己的,有哪样不是变本加厉的百倍羞辱呢。

    青山无语,山风低喃。

    唔,是自己执着了呀。这世上哪有永恒不变道理,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本心啊。

    人以君子待我,我必报之以桃李。

    人以仇寇待我,我必报之以手中的长剑。

    现在的张然,心性里多了一份坚毅。

    张然此次为山寨立下大功,杨寨主欣喜得不得了,不仅赞不绝口,还很快地颁下了重赏,一万两银票外加一柄材质上乘锋利无比的青钢剑。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了让无数人眼红心跳的巨大财富,尤其是这柄青钢剑,张然爱不释手。

    休息了几日后,张然的精神好多了。是该去办那件事了,他心里隐隐的期待,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应该是除了箱子之外最重要的,不然不会被死去的老者贴身收藏。

    提着青钢剑,张然如同平常一般,沿着山谷的溪流走出了山寨的外围。半个时辰之后,张然出现在了上次打斗的官道上。七八日之前,发生在这里的疯狂和惨烈已经没了丝毫的踪迹,一切复归自然。

    他记得很清楚,那片藏盒子的草丛就在官道对面十几丈处,旁边有一块龟形的大石头。张然不免激动起来,双目熠熠生辉,举步欲行。嗯?一种不安的情绪,自心里滋生而出,仿佛有种被人盯上的错觉。不急,挺住脚步,他似有意无意地朝身后瞟了一眼,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张然笑了起来,淡淡道:“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现在的他很沉稳,说话的语气随意自然,如同跟一个熟人打招呼。

    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石彪闪身出来,肩上的一对吴钩,亮得闪人眼目。

    “小兄弟是在寻什么东西吧。”

    “哪有,只是来感受一下这里的杀气。”

    “哦?这也行?哈哈,小兄弟真能说笑啊。”

    “信不信由你好啦,你有事?”

    “我很好奇啊,小兄弟,你来山寨两年不到,这一身实力,我很有兴趣啊。”石彪说完,眼里杀机陡现,这小子身上,肯定藏有不一般的功法。

    “你真的想试试?”张然一侧首,长长的黑发朝一边撩去,露出半张脸。

    空气骤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