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毅军北上逼宫,革党大军压境的消息,传得很快。原来还慷慨激兄的满族亲贵吓得心惊胆颤,纷纷逃离北京,往大连、天津、青岛的一些租界里去避难。在北京的,则收拾细软,携亲带口,搬进使馆区的东交民巷,祈求洋人的保护。

    晚上,皇宫的各个大门已经关上下栓。西北风刮起来,残留在树枝上的枯叶刺刺地响着。月亮被蒙上一层薄云,花草树木亭台楼榭的影子轮廓不明模模糊糊,似乎在不停地晃动。

    隆裕太后坐在东暖阁里,只勉强喝了些牛奶,吃了些葵花籽,便呆呆地起愣来。

    白天召开的御前会议毫无结果,虽然七嘴八舌,却无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小恭亲王溥伟建议把宫中的珠宝玉器都拿出来,重赏禁卫军,拼死一战。载洵建议化整为零,将王公封藩,分到各地去抵抗。随着各国公使敦促皇帝让位的电报到来,一群王公贵族目瞪口呆,会议无果而终。

    隆裕太后转头望着最亲近的小德张,轻声问道:“张罕达,你看小恭亲王的建议如何?”

    小德张摇头道:“太后,这样打仗,胜固然好,要是败了可就彻底惹恼了革党,连优待条件也没有了,这不是两头都落不着吗?”

    “是啊,我也觉得这么做不妥。”隆裕太后赞同道:“那载贝勒的建议就更不靠边了,现在各地大部都被革党所占,还说什么抵抗,谈什么分藩!可是,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小德张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主子,这许多天来您可辛苦多了,国家的一切都压在老祖宗您的肩上,他们只是轻一句重一句地乱说,到底还是一点法儿也没有。照奴才看来,共和也罢,君主也罢,老主子您还是一样。讲君主,老主子管的事不过是用宝;讲共和,太后也还是太后。不过,这可得答应了那‘条件’。要是不应啊,革党打进了北京城,那就全完了。”

    小德张这些年已经被袁世凯喂得肥肥的,昨日得到了赵秉钧的密告,他便把赵秉钧的话记在心里,今天看准时机就吐了出来。此时,见隆裕太后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便又进一步说道:“老佛爷,只要革命党人答应不伤害老佛爷和皇上,按岁给钱供养,老祖宗您还是答应了吧。张勋与革党做对,可是被挫骨扬灰了,老主子这身子骨再也经不起折腾,奴才看了心疼啊。”说着,小德张大哭了起来。

    这几年,隆裕太后对小德张的话是言听计从。所以听了小德张的话,隆裕太后的心里早已被说动了。她轻轻闭上了眼睛,说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稳舒适的日子啊?叫人,把皇帝找来,我有话要说。”

    宣统帝匆匆地赶到养心殿,由于走得太急,小脸红扑扑的。看到皇帝,隆裕太后又是一阵心酸,眼泪又如泉水般涌出。

    宣统帝急忙跪下,道:“皇额娘怎么啦?是儿臣不好吗?”

    太后擦去眼泪,道:“不是,你起来,咱们娘儿俩说一会儿话。”

    小皇帝站起来,侍立在太后身旁。隆裕太后指着炕沿道:“坐下吧,坐在这儿。”

    沉默了一会儿,隆格太后开口问道:“皇帝,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这个殿叫什么殿吗?”

    小皇帝脆生生地回答道:“回皇额娘,这不就是养心殿吗?”

    “是啊,从雍正皇帝到现在,许多代皇帝就住在这儿。不久,你也要住在这儿的。”隆裕太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们坐的这个炕叫‘明窗宝座’,你看——”她又指着对面说道:“那个你平时会见王公大臣的座位叫宝座。”

    隆裕太后站起身来,溥仪也随之站起。隆裕牵着皇上的手,来到西暖阁,这里有许多套间,隆裕太后一一地介绍着,说“这是康熙圣祖帝批阅奏折的地方”,“那是世宗雍正皇帝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那间是乾隆帝……”。最后,他带溥仪来到一幅画前,揭开画,露出一道暗门,溥仪吃了一惊,隆裕道:“若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可以从这里逃走。”

    小皇上不解地问:“皇额娘,我们逃走干什么?”

    隆裕太后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眼泪扑扑直掉,哽咽着说道:“事已至此,万难挽回,我们母子二人,命悬他手,好好歹歹,总要教皇族无恙、我们母子得以保全,此刻我也顾不得列祖列宗了!若是真象法兰西革命一样,届时皇室连子孙后代都不复见,那才是爱新觉罗家的千古罪人,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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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袁世凯住所。

    “嘿嘿,这优待条件,够苛刻的。”杨士琦拿着报纸啧啧连声。

    “活该,这是他们自找的。”袁世凯虽然与革命军达成了协议,但对清廷的压制还是耿耿于怀,可他也彻底明白,无论是财力、人力、物力,他真的是无法与革命党相抗衡的。就算当初清廷给了他大权,也不过是能拖延些时间,给革命党制造些麻烦而已。

    “去尊号,暂住紫禁城——”杨士琦若有所思地说道:“为何要说是暂住,难道还有什么后续手段不成。”

    “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加上的,总有别的意图才是。”袁世凯叹了口气,说道:“搞不明白,这优待条件有些地方说得很模糊,日后肯定有别的说法,我估计被吓傻了的满清亲贵也无心顾及到这些了。”

    “若是袁公——”杨士琦顿了一下,苦笑道:“肯定不会将事情做得如此绝情,说满清是咎由自取,还真是贴切。”

    袁世凯摆了摆手,叹息道:“我近来思来想去,到底败在何处?最后终于醒悟过来,一个字,钱。有钱,便可收买人心;有钱,便有将士用命;有钱,便可补充枪弹;有钱,便可——,嘿嘿,即便我们能上位,也要借债方能使国家运转,不知是不是这个道理。”

    “与其说是缺钱,倒不如说缺一个会赚钱更会花钱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杨士琦感慨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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