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的疯是出了名的,癫是出了名的,狂也是出了名的,他的学问淹通博洽,造诣精深,是灵光岿然的国学大师,那些著作,绝非普通疯子所能结撰。但他更喜欢别人称他为革命家,只要前脚迈出书斋,说话行事,他就恣睢放纵,常常会做出些令“高级食肉动物”极端头痛和难以收场的事情。他有包天巨胆,不怕杀头,不怕坐牢,想鸣就鸣,想吼就吼,想骂就骂。

    说实话,肖志华有点怕他,这位“章神经”指着谁的鼻子一骂,谁就会声望大跌,身价大减,身体大病,笔头和嘴巴都相当了得的康有为也难逃此劫,袁大总统也沾上过这样的晦气。可别哪句话说错了,被他来个狗血淋头。

    “说,快说,且看看你这个美国博士有多少斤两,西医才兴起几年,怎抵得上中医博大精深,历史悠远。”章炳麟不耐烦地催促着,又伸手将试图上来打岔的邹容推开。

    看来这关是躲不过去了,肖志华定了定神,说道:“西医治病,中医治人,他们俩的根本理念是不一样的。西医是直接去杀死疾病,而中医更侧重的是用药性的偏性来纠正人体的偏性,使得被破坏的平衡达到一种新的平衡状况,从而使得疾病不能得到它展和生存的余地。目的一样,手段不同,评判谁高谁低,似乎有些牵强。”

    “圆滑。”章炳麟撇了撇嘴,不过似乎还算满意,脸上表情缓和了不少,指着肖志华说道:“我是国学天才,你勉强算是个西学天才,能混个博士出来,那本《国路》也还可以,让那些天天喊向西方学习的家伙清醒了一下,不能学皮毛,要学的是精髓。”

    “惭愧,惭愧。”肖志华稍稍松了口气,强笑道:“我万不敢称天才,《国路》也只是摘抄引用,作不得数。”

    “枚叔兄,乔森博士已经同意由华美印书局将我的《革命军》出版行了。”邹容上前说道,其用意是想让章太炎对肖志华再增添些好感。

    “嗯,这是好事,你的稿子我给蔡元培、柳亚子、黄宗仰看过,他们都愿出资赞助出版,钱的问题已经解决。”章炳麟脸上终于带上了笑容。

    “谈钱就俗了,邹容兄弟的这书,由我出资印刷好了。”肖志华很大方地表示一下心意,布朗大学给他的研究经费还剩不少,他可没想着给退回去。

    “你小子很有钱哪!”章炳麟斜着眼睛说道。

    “小子略有积蓄,嘿嘿。”肖志华讪笑了两声。

    “有钱就吃这个?”章炳麟突然伸手指着邹容买的吃食吼叫道:“快把你赚的美元拿出来,请我们大吃一顿,否则我要骂你数典忘祖,崇洋媚外,汉奸——”

    “没问题,没问题。”肖志华慌忙答应,“您尽管挑,杏花楼还是王宝和,或者——”大侠,只要您不骂,几顿饭算什么了,肖志华现在可是什么都敢答应。

    “春虾秋蟹隆冬狗,现在吃螃蟹不太合适,就杏花楼吧!”章炳麟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到了秋天,咱们再去王宝和吃螃蟹,那的黄酒也不错。”

    “一定,一定。”肖志华满口答应。

    “对了,你还是法学和经济学毕业,是吧?”章炳麟象是想起了什么,瞪着眼睛问道。

    “勉强毕业,勉强。”肖志华在章神经面前丝毫不敢托大,很可怜地承认道。

    “那我去把鹤卿叫上,他好象有些事情要找你。没事也没关系,多一个人吃饭而已。”章炳麟横了肖志华一眼,转身走了。

    呼,肖志华长出了口气,冲着邹容苦笑着说道:“鹤卿是谁?邹容兄弟先告诉我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呵呵,乔森兄不必在意,枚叔兄虽持论偏激,行为怪诞,却是个最直性率真的人,相处久了,你就习惯了。”邹容笑着说道:“另外,鹤卿乃是中国教育会事务长,爱国学社的总理蔡元培先生。”

    哦,哦,肖志华使劲点着头,深为自己刚才的小肚鸡肠而感到羞愧,人家是大名人,老前辈,肯去吃饭那是给你面子,老大的面子了,把几个臭钱当回事,没出息样。

    “那个——”邹容随后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犹犹豫豫地说道:“乔森兄,枚叔兄精通医学,而且酷爱给人看病…….”

    曾有人问章太炎:“先生的学问是经学第一,还是史学第一?”他朗笑三声,答道:“实不相瞒,我是医学第一。”你肯定以为他又耍轻狂,殊不知,章太炎先生出身于世医之家,用他自己的话说:“吾家三世皆知医。”章太炎在医学理论方面的研究确实下了一番功夫,他还著有《霍乱论》、《章太炎医论》等书。尽管章太炎写过医学著作,但中医的治疗包含有大量的临床经验在内,这是他的不足。或许是为了积累经验,他很爱替人医病,他不仅为亲属或友邻开过药方,还曾为邹容和孙中山先生开过药方。但因他缺少临床经验,所以说起来虽然头头是道,但实际上的疗效却让人不敢恭维。朋友如果到他家去,偶尔说起患牙痛或胃病等,他便要替人诊视,开好药方,并且一定要人家照方服药。但他用起药来,动不动就是一两八钱,因此谁也不太敢吃他的药。经他开过药方的朋友,再见他时,为了照顾面子,也都恭维他的方子。章太炎于是便很高兴,说他治病如何灵验,某某的病经他开方子便药到病除,听的人明知事非如此,但也不当面说破,任由这位国学大师享受他的“业余”爱好。

    “明白了,千万不能在他面前说自己哪不舒服。”肖志华听了邹容的提醒,立刻心领神会地连连点头。

    “嘿嘿,枚叔兄也是一番好意,若执意给乔森兄看病,那,那便顺着他的意。”邹容讪笑着说道:“当然了,开的药却是大可不吃。”

    “邹兄弟说得对,我是万万不敢惹他不痛快滴!药更是万万不敢吃滴!”肖志华心有余悸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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