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驿站以后,正是正中午的时光,初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身上,仰头看去,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阴霾竟淡了许多。

    我信步走向上午坐的那三架马车,心中却隐然不安起来。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些马车,明明看着没有任何区别,为何总觉得越靠近马车,气氛越加压抑?

    小童已经候在马车边上,见我过来,不动声色的掀起车帘,躬身站着请我进去。我深深吸了口气,轻巧的纵跃,人已经安然坐在车中,在我对面的依旧是那个闭着眼睛的男人。

    没多会,马车开始动了,行程再次开始。

    看着眼前丝毫未动的四海阴阳局,心中诧异未明,里侧的帝王训,以及九珍玲珑局,与眼前这个年轻却有着不凡气度的男人,关系为何?

    三公子……

    他眉目深邃,紧抿的薄唇,高高束起的髻此时有些松散的几缕粗黑的丝披在肩上。如果,他真的姓皇甫的话……

    “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骤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只出了一个音节:“呃?”

    他的眼睛还未睁开,只是唇角有一丝隐约的笑意。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他的眼睛倏地瞪大,随即恢复正常,张开双臂,我下意识的往后躺去,却现他只是伸个懒腰而已。

    饶是我平日再如何淡漠疏离,故作清冷,此时,脸还是烫,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尴尬,总之,那准备好的问题是一个都记不得了……

    “你刚刚不是一直在看我吗?我是问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的解释让我觉得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一件多么严重的丑事,这也让我镇静下来。我迎上他深邃的幽黑的眼珠,笑答:“我现,皇甫公子长得一副好皮相呢!”

    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是答,一丝错愕悄悄爬上他一直都没有怎么舒展开的眉头处,转瞬即逝。他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终于开口答道:“云姑娘好眼力,那,一路上,还望姑娘多多配合了!”

    他居然没有否认,那也就是说,他果然就是皇甫三公子皇甫逍!那个传闻中自小被送入乡野高人处养大的不足皇子,就是我眼前这位一直神秘低调却处处透着不可忽视威严的男子!突然有一点好奇,他此番大动干戈地入京,所为何事呢?还有,一个自小远离皇宫远离权力的他,是如何培养起这些势力的?

    那些都是已经来不及想的了。无论如何可以知道,他走到这一步,必定很不容易。我真诚地笑了,至少对上他那虚与委蛇的笑,我是十分诚挚的:“云舒人微言轻,甚至于出身也不是很光彩,怕是会辜负公子一番厚爱,那就是罪过了!”

    他脸色未变,嘴唇微张,我知道他有话要说,可是,我对这样一个皇子固有敬重之感,却绝无被他当做棋子般的慷慨,于是我毫不犹豫打断道:“虽然我不知道三皇子要的这个师妹作何用处,但是恕我斗胆,我并不合适。”

    终于,他的笑意敛住了,但也没有换上阴暗,他只是正着颜色盯了我一会,才开口问道:“噢?为何?”

    为何?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并没有兴趣做完成任务以外的任何事情尤其是做人棋子吗?显然不行。我无奈地笑笑,并不答话。

    他放下茶杯,开始摆弄棋盘上的棋子,状若无意地说道:“我从不以出身看人,也从不将真心助我的人看做棋子。云姑娘若不愿意,我亦不会勉强。”

    我紧紧盯着他收拾棋盘的手,有些茫然。我相信他的话,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可是,我依然找不到借口去说服自己做那个师妹。

    那一刻,这个车厢安静的只有棋子被捡起然后放回棋盒的声音,即使单调的只有那几个音节,却俨然清脆悦耳得很!因为那一刻,我的心很平静,即使,我被他的那句“我从不以出身看人,也从不将真心助我的人看做棋子”搅得心思有些乱。

    我四下张望,想要找些什么来舒缓一室虽然和谐却相当压抑的气氛。此时,所有的棋子已经回到棋盒,他将棋盒与棋盘收起,露出小几的案面。眼尖如我,自然一眼看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小几,而是一个可以收合的琴箱。我不顾主人家的表情,径自掀开琴箱,将那驾古琴架好,轻轻拨起琴弦,如淙淙流水声般的琴音泻出,这竟是一架好琴!

    抬头征询主人意见的时候,却对上他带着好笑的注视,我这才现,我竟在不经意间为了琴做了这样的事!赧色爬上脸颊,实在很难收回已经放在琴弦上的手,我再次认真的看着对面的人。而他,也很轻的点了头,这与我,跟特赦令一般无二!

    有多久没弹琴了?想不起来,似乎在我一直模糊的记忆中,我从未抚过琴。然而,这架古琴在我手下竟如有了生命一样,一个个的琴音流泻而出,一简单的似乎没有调调的曲子在这马车中回荡。也许,我的琴艺也是不精的吧?但是,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喜欢这架古琴,我喜欢琴弦被拨动时的感觉,仿如一江春水被层层撩拨,痒痒麻麻的感觉瞬间浸满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能弹出来的曲子已经全部弹过,我才恋恋不舍的收回双手,慢慢揉搓着红起血丝的手指。

    “云姑娘…”

    听见这声唤,我才蓦然想起对面还有一个人。我迅抬头,正遇上他炯炯的双眼亮着光芒。我尴尬的冲他讪笑,无话可说。

    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中已经没有那种宛如惊艳的光芒:“你弹得很好。”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将琴箱合上。安静的退回,掀起车帘,外间的天已经被红霞渲染的一片神秘的金黄色光晕,已经傍晚了!

    回过头来,他已经阖上双眼,头靠在车厢上,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