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胤禛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余下那些黑影追至平阳城门,看见众多手持火把的兵士左右巡逻,才不得不退而离开。

    但胤禛却丝毫没有返营的打算,而是拉着我一路向前狂奔,命守城兵士打开城门,出了平阳府约莫两三里的地方,隐约看见前面似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在原地踱步,我起先并不清楚这些等候之人到底是敌是友,脚步便难免有些滞凝,直到胤禛安我心的说道:“莫怕,是我的人。”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队伍并没有任何火光,也无一点声息。若今夜无光,定能很好的藏在暗中。我借着今日清冷的月光,方能看清楚此队大约有二十余人,其中十人被绑着四肢丢在平板推车上,而其余十人则身着大清军装,手握长刀面朝城门方向站着迎我们。

    对于胤禛到底想做些什么,我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些男子,出声问道:“这些个人便是那些放火烧粮的?”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放火那些当场便被那些起义军人射杀了。他们只留了一人性命,用来报诉讯息。”

    “那爷将他们绑起来作甚?”难道他欲随意抓几个人前去交差吗?他并未多作解释,只是走至那些被绑人士身边,依次拍了拍肩膀说道:“各位放心,我一定善待各位家人,大清不会亏待忠心义士!”

    心下了然,这些人恐怕再难活下去了。但他们全无畏惧神色,只是齐声说道:“愿为四阿哥而死!愿为大清而死!”

    “出!”随着胤禛一声令下,那十位兵士便上马拖着平板车一路朝郑州进。因平板车稳定性不好,所以不敢飞奔急弛,将近一天时间才抵达郑州府城门,已是暮色时分,却依旧能清晰的看见城门上高挂的焦黑尸体,似受刑一般双手交叉相绑,用粗大的麻绳牵着系在城墙瞭望口。

    城墙上巡逻之人看见了我们,急小跑着去高台击响锣鼓。但看着我们只有二三十人的模样,倒也不慌忙射箭进攻。

    胤禛在下高声喊道:“在下当朝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欲见李平阳先生!”

    “后退五里后放下武器!”上面有人唤道,我惊叹此地竟然也有粗通兵法之人。待我们将武器全部卸下又折回城门口的时候,那起义军领李平阳也已经站到了城墙之上。

    “四阿哥!你无需对我们这些蚁民惺惺作态,百般愚弄,我们虽然贫困潦倒,但志气犹在,绝不会抓了你要挟朝廷,我知你们派兵不多,而我们军队毫无作战经验,只能以身肉搏,人数多些也算公平!明日便在此地一决雌雄吧!”李平阳浑厚的声音在此空旷之地回荡,竟有了万分的气势。

    我亦被他这般豪迈刚正的个性折服。

    胤禛回道:“李兄,先前的焚毁食粮一事,内有乾坤,朝廷不会对饱受天灾的百姓再行为难,此番我亲自前来,便是给李兄一个交代,还望李兄能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他倒也是一个爽快之人,只思虑了片刻便吩咐手下开门,但站在他边侧的那看似副将之人却没有这般广阔胸襟,一个劲的在边上喊李平阳三思而行,只怕后有伏兵。

    我闻此难免觉得有些好笑,此处广袤,而且冬日万物凋零,极目一望便可尽收眼底,除非这大清兵队都是会打地洞的鼹鼠,不然怎么都没法在打开城门时候一拥而入。

    入城后所见与城门外空无一人的景象实在相去甚远,一条长街,不到五米便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饥民,整个城内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难闻而又令人沮丧。

    胤禛看着眼前一切,神色未变,我想此地他已来过多次,早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忽然本在路边蹲着的一位青年愤然起身,直直向这边冲来。马儿受惊之时将胤禛抛了下来,他一把抓起胤禛胸襟,愤怒的嘶吼道:“是你害死了我弟弟,那日送粮来时,我弟弟欣喜的跑去车边看,却被大火一并烧死了,你要偿命,要偿命!”

    堂堂一朝阿哥,面对他人的粗鲁责问,没有一点趾高气扬神色,面对他人造成的错误,没有一句辩解推脱之言,只是真诚说着:“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我满眼酸涩,顷刻便落下泪来…今生何能,竟能得夫若此。

    “一句对不起便可了结了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换来一条人命吗?”那男子仍是神情激动,一步步将胤禛推至街角,而他却一点都没有反抗。

    “住手!”李平阳的出现,终于让聒噪的人群有了几分镇定,那男子松开紧拽胤禛衣衫的手,转而对着李平阳说道:“李先生,你要替我们主持公道,我弟弟是被他害死的!”

    原来李平阳在城内都是以先生自居,而不是一般起义将领那样自称某某将军,或者某某王之类的,看来的确没有谋朝之心,只是形势所逼,天灾降山西百姓,却得不到朝廷支援之时,必须组织起来一个能够得到朝廷注目的团体,从而达到与朝廷对话的目的。

    但此举是十分危险的,若朝廷不分青红皂白便挥军剿灭,死亡的将是全部团结一起的普通民众。可想而知,山西人民已经面临绝地之境,才会这般大胆一试。

    “你且稍安勿躁,听四阿哥怎么说,他来郑州亦不是次了,为人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若非确认之前乃是朝廷兵士,我是十分不愿相信四阿哥会这般待我们这些民众的。”李平阳三言两语便让那男人平静了许多,说话间转眼望向胤禛。

    胤禛会意一笑,登上前侧高台,竭尽全力说道:“先前生之事,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今日我亲身前来,而且带着我心爱的女子,便是知晓我大清子民皆是善良厚德,能辨是非的!”下面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但此刻仍是带着不信的神色。

    我跨下马来,从容淡定的走上高台,将束帽子脱下,如丝长便飘然而散。

    与胤禛携手而握,眼看饥民终于停止了窃窃私语,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们,我转身对着胤禛笑了笑,而他淡笑的神情,也印进了我的眼里。

    “相信大家此刻该信了罢,我们兵刃未携,数人而来,便是要让大家相信,大清朝廷并未放弃大家,大家亦不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误作他人的棋子。”沉默,许久死一般的静谧围绕着我们,我憋着气静待民众思考审度。

    我与胤禛交握的手心紧紧相贴,彼此的汗水粘连一起。都有些许紧张。

    “那么你们所说的阴谋,到底是什么?”终于有人打破沉默,问道,而此问题已经证明了民众开始愿意相信我们,愿意给我们一个解释机会。

    “把他们带上来!”胤禛对着兵士说道,那十位被绑着手脚的兵士被带上了高台。

    “这些便是证据,经过焚烧粮食一事,我对军中之人进行了详细盘询,设计诱敌,才终于现此些兵士与那焚烧粮食之人一样,并非我大清子民,而是一直对我大清虎视眈眈的邻邦探子,潜伏我国多年只为趁乱搅起纷争,从而让国家陷入内战的同时,挥兵来战,欲侵我疆土,占我良田!”他说出此番言语之时,我终于明白了他冥思整整一下午的对策。

    一个国家,即便如何内乱,当外部强敌入侵之时,只要是大清子民,都会暂时放下内部仇恨,团结一致对待外敌。

    这是华夏人民千百年来不变的信念与骨气,亦是巍巍中华儿女不可割连血肉亲情的觉醒。

    但人民并非可以轻易糊弄的,胤禛出此对策,自然作了完全准备,除了各种通敌外文信件的展示之外,其中一名被绑男子,竟还会讲东洋话!

    当那略显生涩的东洋言语响起之时,群体狂然而怒了!李平阳也带着恶毒的眼神望着那十位跪在前台的男子。

    “四阿哥!多亏你及时赶来,不然我们这些愚昧之人,将成千古罪人啊!”李平阳痛呼道。

    胤禛终于面露松弛之色,说道:“不能怪大家,只能怪这些探子太过奸诈,也怪我朝廷未及早洞悉!此些男子尽数交由大家处理,朝廷绝对支持大家的决定!”说罢便将那十位男子尽数踢落高台。没有一丝犹疑。

    虽然饥民们一直食不果腹,体力早已虚脱,但面对此情此景,却似全身灌满气力一般一拥而上,瞬间便包围了那十名男子…

    结局可想而知,我与胤禛站在高台上,能清晰的看见那十名被绑男子,在民众愤怒的拳头之下,毫无还击之力,不消多刻,便被打破了内脏,生生吐出血来…

    而他们仍未解恨,一些打过之人自觉的退出来,将别人泄愤怒的机会让给在身后等待之人。

    心里一片悲戚…那十名男子,无疑是最英勇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