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也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跟着老伯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藏在小巷深处的马车。

    “姑娘,上车吧。”老伯终于神色如常地说道,我惦着矮凳一个跨步便钻了进去,只赶行了一段距离,忽然马车一个急刹,我险些便滚出窗外,正待出车询问因由时候,外面响起了熟悉的温润声响:“大伯,你要带我到福晋去哪里?”

    是八爷,难道月眉没将我做的荷包给他,没把话儿带到么?他定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而一早已作抉择的他,又有何理由要追来寻我?

    我并不急着出门,只是抱着包裹靠着一侧车壁静静的听着。不知何故,自出了北京后空落许久的心,却因他的到来而饱满充盈了起来。老伯顿了许久方才话说到:“不知这位爷在说谁呢?我也是收人钱财,为人赶车啊!”

    “那你就不要阻着本爷的路!”这般不客气的言辞倒是甚少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有些不太习惯。看来今日他已是火极了。

    “爷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为好,姑娘若愿意出来见爷,自然自个会出来,若姑娘不愿出来见爷,那么就算老生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进去!”未看出来如此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家,竟有这份风骨气节。

    八爷闻此竟不再强来了,好久都不言一语,空巷间只留下呼呼的风声疾行而过。我忍不住掀开窗帘,透过那小小罅隙偷视这位仓促奔至的男子,到底是不是为我而来。

    一如往昔般硬挺俊朗的外表,并未因长时间的奔跑而尽显喘红,却只是满面苍白,唇无血色,深青色的厚实斗篷在初春的风里微微摆动,他就那般僵直而又凛冽的握着马鞭,稳坐在马背上,似个面对万马千军的兵士,却更似一个远望着自己心爱女子悄然隐逝而又强作坚强的男子。

    “心儿…”只见他嘴角动了动,似低喃般唤出了我的名字,很难想象前日还见到我被郭络罗氏推入地上毫无反应的他,今日竟会用如此柔情婉转的语调唤出我的名字。

    他不理会我的毫无回应,仍是径直说道:“我知道前晚伤了你的心,但你信我是有苦衷的!本以为冷静若你,不会因我的一时忽略而气上心头,不会因我的莽撞不顾而郁结难寝,但而今证明我错了,我彻底的错了!心儿,你出来见我,给我一个解释缘由的机会。”

    我仍是咬着牙齿一言不,只见他从腰间掏出那个荷包,紧拽在胸口说道:“原来你知道新婚之夜我问你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难以圆满的是什么…我不要它见证我们的结束,我要的是一个与你携手地老天荒的结局…什么江山大任,什么门第出生,什么贱妇卑子,都无所谓了,只要你与我一起,我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为心儿瞄眉枝。”

    原来不觉间,我已听出了泪来…一直在思虑,我该用什么东西来换他一争天下的决心,百思难得之物,原来竟是自己!

    原来我在他的心中,已经重过了江山。而我还一直以为他择江山而弃我。

    “我知道,你收拾细软离开北京,便打算永远不再见我了…我心里既悲且喜,悲的是你居然真的舍下了那么多年来,与你抱守互暖的我,喜的是你的心里终于放下了四哥,我苦等数余年的今日,终于来了,心儿,只要你迈出马车,我便答应你,此生仅与你为伴…此生仅与你携手…心儿!西风作证,我爱新觉罗胤禩以此为誓!”白秀的双颊不觉间已经漫上了两行清泪。

    我颤抖的掀开车帘,与他四目对望间,释尽了过往所有的辛酸枯搓,而他手里紧拽的那只荷包,似乎正是带着魔咒而生,来此仅为见证我与他真正真正的开始。不是嫁衣着身红烛映面时,而是历经百折等待,饱尝煎心虐意之后,若一夜繁花尽绽般的开始…

    他急急跨马而下,一个箭步便奔至我面前,跃身将我抱起,轻盈的旋转在此狭小的弄堂,明明不甚诗意,但当我看着他飞起的斗篷,和我摇摆的裙裾,便开始心驰飞扬,周围所有的一切,瞬间化成了我心里永远的定格。

    第一次,被他那双银湖般的闪亮双眸盯的涨红了双颊,看着他越来越近的俊挺鼻梁,下意识的闪缩摆头,而他却用他那双冷若寒冰的双手,轻轻扶正了我的脸面,对印双唇。

    直到两人皆喘气难继,才作罢分开,我此时才现他身后仍站着别人…十四阿哥嘴角微翘的骑着马儿站在八爷身后…

    我忽然窘迫难安,看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我便似乎又寻到了四爷的影子。

    而八爷仍然不只所觉,仍是兴奋难抑扶着我的耳际,低沉而又暗哑的说道:“你可知道,多少此我欲这般对你,却总是难以鼓起勇气。”

    我掩着烫的面目笑了笑,说道:“十四弟在看呢。”

    八爷转过身子大笑道:“十四弟见此,自然也是开心的,对不对!”

    而马上的他,却不回答,仍是那般扯着半边嘴角,不羁却又带点嘲讽的笑着,笑的我心里怵,笑的我心生愧疚。

    八爷一把将我抱上马车,这才现那老伯竟然已经抛下车子,人影都没一个了。

    “好奇怪的赶马人,不要工钱不说,竟然连自己的马车也不要便走了。”我疑惑的说道。

    “是很奇怪,因为方才我去你那旅店寻你,在走廊上撞到他,他似乎颇为慌张的望了我一眼,本来我也没有在意,但是却似乎听见他在说什么三楼出了人命,要你快走之类的浑话。实在另人费解。”八爷也十分奇怪的说道。

    我眼神一黯,心里似乎有些清醒了,哪里会有一陌生人对我这般贴心,这个男人应是四爷派来一路跟着我的了,此刻见到我与八爷这般,还不急着回府复命去么。

    “心儿…”他拥着我,唤道。

    “嗯?”

    “我知你素来酷爱自由平凡的日子,但是若随着我,便又得住在那憋闷的北京城了。”他斯磨着我耳际,说道。

    我浅浅一笑,扭过身子说道:“你都为了我放弃争夺天下了,这一点小小的桎梏,我又怎会放在心上,且你也素来知我手段,谁敢欺负我,还不是自寻晦气。”

    他朗朗一笑,宠溺的捏了捏我脸,笑道:“不要成日里都充狠毒,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柔软过任何人。”

    第一次听人这般评价我。“柔软”这个词,似乎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当我站在帐外听着雪莲的痛呼之声不为所动之时,当我拿着尖刀在子青高耸的肚子上刻出血痕之时,当我眼睁睁看着张猛的金刀刺进子青的胸膛时,当我对着奄奄一息的所索额图笑的灿烂时,当我步步谋算太子至他身败名裂时,柔软二词,便已经彻底将我抛弃了。

    而唯有他,从未与我一同经历过嗜杀阴谋的他,才会这般傻傻的用“柔软”二字来形容我。

    心里怅然,或许这便是我选择他的另一原因,我与四爷,太了解而又太相似。

    忽而想起那晚郭络罗氏房前所受委屈,心里便隐隐冒着酸气,我佯装不再理睬他,只是摊开手掌露出那血红的痕印,在他眼前甩啊甩。他一看便知缘由,双手合过我掌心,说道:“对不起…而今局势你也知道,太子倒了,皇阿玛又下了让群臣举荐太子的意旨,许多大臣都来与我表明决心,要举荐我作太子,而宫中,额娘更是百般训斥,要我趁此机会翻身夺储。”

    “那不是你素来的愿望么?”我言不由衷的说道。

    “别人不懂,你也不懂么?那更是我额娘的愿望,只是我不想违逆了她的意,但而今我不想争了,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或者早到你嫁入我府开始,我便已经无心追逐了。直到你找胤祥,苦求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你一命,我方定下了决心。”其实自从在扬州他袒露心声以来,我便知道其实他疲于应对这些朝臣,疲于实现自己额娘的愿望。

    “而你额娘逼你了对不对?”我想起雅柔说的话,便知道他受他额娘逼迫的,不止是朝堂之事。

    “我知道额娘不可能放过此等良机,所以一直对她虚与委蛇,虽然面上奔忙,却一直都未有让护我的大臣上书举荐我,但那日额娘在御花园中提及你,说你乃是此次成功的最大阻路石,要我远离你…”我似乎有些明白近月来他态度的变化了。

    “所以你这半月以来都刻意疏远我,怕你额娘从我这里看出你其实毫无动作,并不打算趁此机会一争帝位?”他点了点头,我才知道此次乃是自己胡闹了。

    “…糟糕了!你这般堂而皇之的追我出城,你额娘恐怕早已知道了!”我心里暗叫不好,即便良妃并未知晓,四爷难道不会告诉她么…他提及八爷时候那狠辣冷漠的表情,又赫然的浮现在我眼前。

    纵然八爷无心角逐,但若他的额娘振臂一呼,那些追随他的大臣,又忍得住不上书么?

    而只看结果的康熙,又怎会去细辩这些大臣是受谁引导呢?奏疏上是谁,即是谁了…

    顿时浑身凉…原来历史的真相,竟是如此么。

    八爷的失尽父心…原来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