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已不是次做阿玛了,钮钴禄氏的孩子都已经落地能行了,但眼见着他的孩子一个个出世,便忍不住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下来,似乎一直都是孤单一人,曾经默然守护的人们,不是长埋黄土,便是千里难逢了。

    最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虽然看不到自己老去的表象,却仍是阻挡不了日益疲惫难支的精神,旁人不查,心里却无比清明,已是过了仲夏的浮荷了。

    从原先的极易惊醒,到而今的彻夜难眠,当八爷留宿在我房里之时,我仍能睡几个时辰,当他也不在时候,便总觉得周身寒凉,难以深眠。

    “心儿…”他面相清冷,眼里透出点点无奈,我慌忙掩了失神之态,笑着说道:“叶婉华之事,你怎么看?”

    他也不再纠缠此恼人话题,拧眉思忖了一番说道:“也不知谁人做了这些恶事,似是冲着我来的,却又未见他有进一步动作,叶婉华后来的这些行为,也不见得是受人指使的,做事皆有居心者易猜,这般不着边际之事还真有些琢磨不透。”

    “此事有个关键突破口,便是谁带你去的红袖招,暗处之人要将叶婉华推至你身侧,必须由你亲自现,不然这一切不是白做了么?”他只怔了半刻,便了然的说道:“是二哥。”

    像红袖招这种烟花之地,倒真的很得太子钟爱。

    “呵呵,原先我还想着如何将此事往他身上引呢,这会子倒见着他自个送上门来了!”心中暗喜,他却有些顾忌,说道:“但是他再怎么糊涂,做事情也不可能毫无目的啊,平白将这个女子逼到我身边来,却又没有任何动作,到底所谓何事?再说日去叶婉华家时候,他也不在,又如何得知我欲寻此女子呢?”

    不等我开口解释,他便匆忙补充道:“那日随我一同打探的不是高毋庸,而是府里另一位随从,名叫林海!”

    “此人怕是深得爷的信任吧?不然这等隐秘之事也由得他随同?”他显然已经察觉此人甚为不妥,顿时有了怒意:“我向来惯用自小跟着我的随从,他八岁就跟着我了,原来竟是二哥派来的奸细!好在平日里都是高毋庸照料,我见他多嘴多舌,也不敢多使唤,不然我这苦心经营十余年的谋划,不得毁在他身上了!”

    “爷曾经告诉过林海,外出寻的是我妹妹?”犹记太子对我出现是毫无准备的,若他知道便更该提防了,做戏做的那般真实的,定然是个高手了。

    “没有,自然是没有的,我仅同他去过一次,仅是那次而已。而且你的画像,都是我贴身保管的,为免泄露,每到一户人家,都是单独给当家人看的。”听他这般解释,我方有些明白了胤礽的计谋。细致梳理一遍,便可知道其中曲折。

    胤礽从林海那边得到消息,四爷遍寻民间女子,神秘难测,举止诡异怕为人知,许是有些秘密不可对人言明,他虽不知隐情,却也知道对此谨慎处事的四弟来说,此次怕是他唯一的机会。于是便顺水推舟:先是杀了叶婉华双亲,逼迫莫小将叶婉华卖至指定的青楼—红袖招,而自己便负责将四爷引致红袖招,装作故人巧遇,四爷自然求之不得,将其赎身买出,带在身侧,另一方面又想着在适当时候逼迫莫小将四爷杀害她全家之事告知叶婉华,便能借着叶婉华之手,除了胤禛,即便不能伤到胤禛,也能搅的他鸡犬不宁,无力同他周旋。而这般曲折迂回的剧情,任谁也不会将此事与他扯上关系,他自能任风雨飘摇,独坐钓鱼台了。

    但我的出现更加丰盈了他的计划,后来关系大白天下之后,众人皆知叶婉华与我的关系,他知道胤禛苦心相寻的是我妹妹,顿时大感时机成熟,在我一出现时候便将莫小寻来,戳破“事实”,本以为叶婉华的父母亦是我的父母,姐妹两必定同仇敌忾出手对四爷不利,但怎么也未想到这个妹妹乃是四爷寻来假冒的,而四爷本就因为她是冒充之人,便一直有心查探她,怕她对我吐出实情,却不想现了她处处与我作对,更是对她时时堤防,以致她丝毫没有近身谋害的机会…却只能疯狂的将愤恨泄在我身上。

    如此复杂之事,非细致思虑妥当是不会成功的,只是这复杂事情的深层他并未看透而已,生此事之时,索额图犹健在人间,若无他的指点,胤礽单人怕也不会有此堤防胤禛之心,也唯有索额图这只老狐狸,方有居安思危之念,安排此事之时,正是胤禛压住蒙古之事,不上禀朝廷的时候,索额图怕是惧怕蒙古的失误,给太子带来致命的打击,人心思变,谁都不能担保胤禛能永远终于太子,所以才早早便埋下了这笔。

    高,实在是高!虽然索额图已无奈垂死于我脚下,却不可否认,他是个很出色的阴谋家。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将自己所想和盘告知四爷,他静听了许久方才话:“心儿似亲身经历此事一般,经你一说,似乎整个事情便能窜起来了。”

    “既然爷也认为此事过程便是如此,那么我们便得猜度胤礽下一步欲走何棋,要先他动而动,先他行而行,方能抓住制胜之机。”他赞同的点了点头,又说道:“但此事仍有一位关键人物。”

    “莫小!”我两异口同声的说道,相视而笑之后又是一阵沉默,若莫小真的在整个事情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窜连作用,那么此刻他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太子逼迫莫小前来京城污蔑四爷之时,莫小的妹妹定然尚在人间的,并不是他所说的妹妹被杀,因愤而来。不然也起不到威逼的作用,但此刻到底是否已遭毒手,却又是一个未解之谜了。

    怎样才能将太子将蒙黑的情景之中,拉至光天白日,怎样才能将他的昭然恶行,以不可遏制的势头,瞬间传遍朝野,广布民间而又不露痕迹,着实需要一番思量。

    沉默了…我与四爷虽然深谙权道,却一时间都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也仅能采取最后一招了:诱敌之计!

    回府时候已经月上梢头,府外萤火一片,我牵着马儿在清冷的街道徜徉许久,都想不出一个令他好过一点的说辞。

    转角之时便已瞧见府门前那两高挂着的巨大灯笼,小福子在门口哆嗦着来回小跑,一见我的身影便跑上前来说道:“福晋,您可回来了,可把爷急死了!”

    “怎么,爷出去寻我了?”愧疚虽漫漫溢了一路,更多的却是心虚感触,内心深处,我还是不愿同他分享我与四爷之事。

    “哦,那倒没有,只是爷吩咐奴才找了府里最亮的灯笼挂门口了。也能让福晋看清楚了路。”他讨好的说道。

    不知为何,明明不愿见他为我焦灼难定,但当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忧心仅是照亮府前那方寸之地的时候,心里又忍不住的失落了起来。

    “福晋,您披上斗篷吧,这会儿功夫,爷也没时间顾虑福晋您了啊!他方才还在这转悠呢,但府里管家说李福晋要生产了,他便火急火燎的走了。”小福子恐是看出了我的不悦,详尽的解释道。

    闻此本该释然的我,却只觉得更沉重的压抑,他将有嫡子了…而这个儿子却是全然与我没有关系的,我与他,明明是夫妻的名分,本该厮守之人,却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般,各自都有着各自的生活。

    他急切的想走入我的生活,却只能望着满目的荆棘,迈不开步子。

    “你回去歇着吧,我去李福晋那瞧瞧。”不知在他看来,我这副模样是否有些凄凉,但却委实不愿让人见到我这般狼狈模样,收敛了心神,幽定的迈着步子。

    等我踏及府院西屋之时,新生婴孩的哭声已经嘹亮了许久,我依着围墙一侧的原型弓门,不敢再迈进一步,怕令我瞧见的,又是如针扎心的场景。

    别人都有家了,原本我以为这世上不管他人如何待我,我仍有一份牵扯不断的亲情,仍有一段绵延可继的责任,但是顷刻间,我似乎已经一无所有了。

    “心儿。”不知何时,八爷已经站在了我面前,灯光下他狭长的身影,遮住了我瘦小孱弱的身姿,却掩不住面上点点泪光,不若细雨,却是扰心一片。

    他提起袖子轻轻来回的抹干了我的泪,嘶哑的说道:“我答应你,这是唯一一个我与别的女子的孩子。”

    我扑进他的怀里,肆无忌惮的大声哭嚷起来,我甚至都未与他同过房,他却仍这般义无反顾的作出承诺,明知康熙看种子嗣,明知康熙重视联姻。

    渐渐觉得他的胸膛僵硬,带着泪眼迷茫回望,方瞧见郭络罗氏面色苍白的站在身后。

    “唯一一个你与别的女子的孩子,那么我呢?”一贯气势凛人的郭络罗氏,说话却已带上了抽泣的语调。

    “你!你说过你不会同我争,你说过你们结合仅是形势所逼!你说过的,你可还记得!”她狭长的手指直直的指着我,却似化成了一把利刃,直直**了八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