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正月二十五里,静海县杨柳青迎来了当朝天子的浩然仪仗,绵延三里之遥,方融冰不久的湖面一片平静,笙箫可闻。

    康熙仍然穿着厚重的冬袍,披着绛红色斗篷,身后带着的一群阿哥侍卫,在左右护卫之下踏上了那最大的船只,家里奴才们早在两天前便已经把吃穿用物摆上了跟随大队的物资船,此刻众人皆是轻装上阵。八爷拖着我的手踏上跳板时候,我转眼望了下其他阿哥福晋,竟没一人像他这般细致。

    岸上虽然有重重侍卫守护,禁止人群靠近,但难睹圣颜的人们,还是不由自主的仰头踮脚朝这边张望,静海县县官更是组织了一群民间舞娘,在岸边袅袅起舞。配着这一片皇家乐声,有些舞不衬乐。

    我细致数了一下这随行船队,康熙与德妃同乘主船,主船边侧有五艘载兵船只护佑,太子乘的船只微小于主船,有三艘兵船同行。而每府阿哥与自己福晋也都有各自的船只,边侧亦有一艘兵船随行。看着船只规格大小,便能看出这朝堂上的身份地位亲贵与否。

    我虽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姑娘,但对于船只却仍是有些抗拒,幼时因身子孱弱,便未通过水性,而置身在茫茫水域中随波而流,随风而飘的无力感,总是将我折磨的筋疲力尽。

    前几日竟是一点都没有欣赏两岸风光的兴致,成日里躲在仓里睡觉,时不时的晕船呕吐。康熙好几次召我去主船用膳,都让八爷前去告罪了,实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就那般过了三日,四爷竟登船前来探望,那探究忧虑的神色写在面上,虽与八爷闲聊了一阵,眼光却时不时飘进屋子里,我蜷着被子只当未见。

    待他走后,八爷走进房内,柔声说道:“我怕是在主船用膳时候未把话说清楚,几日来又让四哥煎熬了。”

    我疑惑的问道:“什么话儿能让他特地跑来一趟?”

    他只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即刻便回过神来,他怕是回绝召见时候说我呕吐不止吧?

    我环过他腰,面轻贴着他的背,虽然隔着厚厚的冬衣,却仍是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凸起的脊梁骨,他也是个瘦的不成样子之人。

    他温柔的转过身来抱着我,力道大的有些疼痛。我低声在他怀里说道:“他在煎熬,你呢?他这般一来,煎熬的可是你?”

    他浅笑着说道:“心疼了?”我没言语,环着他腰的手紧了紧,心自然是疼的,又怎会不疼。

    过了几日,船在德州码头靠岸,德州知府已经将方圆几里清场,登岸时候一个人都未见到,德州知府特地空出了一处庄园,供康熙办公歇息之用。

    行礼物件基本都未搬上岸来,因为按着行程在德州停留的日子大约只有三天,故而我只吩咐随身奴才稍稍拾掇了几件衣衫,便住进了庄园。前两日康熙都带着阿哥们四处视察河道,此地正在挖一通往清口的河道,据八爷所说河运使对此地地形勘察甚为粗糙,地势颇高的地段,开挖河道无疑增加了人们的工作,也不易成事,且计划挖道之处多为农田,许多农民们因此而丧了土地,不得不迁徙家园。

    我虽不懂个中关系,亦不通此地地形,但听着八爷所述,倒也能明白几分。

    康熙命所有随行阿哥福晋一同用晚膳,我身子已经不再晕眩,便只好随同八爷一起赴宴。可能因着白日里康熙心情颇为烦躁,晚膳也是用的严肃不已,连伴驾的德妃都只顾吃饭,不敢多言,更没人敢劝酒敬酒。

    吃到一半,康熙忽然筷子一搁,啪的一声吓的我差点捏不住饭碗。

    他面色阴沉的说道:“这饭朕实在是吃不下!”

    大家都知他在为开凿河道事情烦闷,却也没一个人能上前为他解忧。八爷见我吓的不轻,便在旁捂了捂我手,示意不要说话便好。而他自己也只顾盯着眼前饭碗,一语不。

    就在此时,四爷忽然放下碗筷,跪倒在康熙桌前,不卑不亢的说道:“儿臣知道皇阿玛食不知味,故而视察回来,儿臣百般思量,终于有了解决之法,还请皇阿玛裁定此法是否可行.”

    八爷闻此不可思议的望向四爷,而众多阿哥们也是愤愤然的表情,除了太子与十三爷。

    康熙虽然仍是忧着眉目,但明显已没有方才那般黑煞,他揉了揉眉心,说道:“你暂且说来听听!”

    四爷说道:“很明显河运勘察使此次勘察甚为失败,开凿的河道多是地势太高,又经过众多良田,实在是劳民伤财又耗费时间,但而今已经挖了几年,若然放弃又似乎有些可惜,所以儿臣想,这些已挖河道便让他们修筑边缘,以作泄洪之用,而通往清口的河道,儿臣也仔细看过地图,此地有许多断续小河,只是未有人将之衔接起来,若我们将此些个小湖打通,又沿岸阔大,定然可以疏通清口,以作运粮之用。而沿河的土地农作时候灌溉良田也容易许多,利于收成。”康熙面上越听越舒展,四爷刚说罢便向他便朝他招了招手说道:“你与朕入房来谈,给朕看看到底有哪几条细流可堪疏通。”

    “是,皇阿玛!”胤禛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中起身与康熙一起走了,我瞧着他的背影,才有些明白他对于民众疾苦,一直都是思量最多的。

    “四哥很聪明,对不对。”八爷忽而说道,我方知道自己瞧的有些出神,忙收回目光说道:“只是心细而已,你若多放点心思,也不会比他差的。”他闻此才由衷的笑了笑。

    说罢我有些后悔,此话无疑又在增添他夺嫡的信心,本答应康熙前来救火的,而今却有火上浇油的趋势。

    虽然最初我嫁给八爷乃是形势所逼,亦答应了康熙要守住他的心,遏制他的欲念,但而今,我却是心甘情愿的希望他不要掺和进这些争斗了,纵然历史结局摆在那,但总是不死心,希望因我的介入,而令此温润的男子有个不需辉煌,却能终老的结局。

    那夜之后,康熙贤德的命令便传遍德州,康熙严令拆除开河标杆,又对河道总督张鹏翮不随时巡视河堤,唯以虚文为事提出斥责,与此有关官员均革职、降级。顿时民心大快。拍手称赞。

    胤禛被康熙任命在此留守三日,督促事后事宜,除了四福晋同他一起留下之外,大部队继续一路向前。

    抵达扬州时候,已是将近三月,古诗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

    正是树翠花红之际,扬州城里一片生机盎然,瞧着眼前的小桥流水,小户农庄,心里便如这三春阳光一般,暖洋洋的。想起在苏州四年平静闲适的时光,便又忍不住思及江修缘和雪莲,不知此刻他们生活如何,到底会在雪莲钟爱的草原落户,还是在我们有着共同记忆的苏州成家。

    一到扬州,康熙终于放下手头繁杂的事物,与德妃一同微服出游,而随行阿哥们,也终于有了昂一游的机遇。

    八爷兴致勃勃的从外头找来几套漂亮衣衫,淡淡的粉红纱装,拿来时候我瞪了他一眼说道:“也不看看我的年纪,岂是能穿这颜色招摇的时候。”

    他却仍欢快的说道:“多年也未见你老,有啥不能穿戴的,再说即便你七老八十了,穿这俏丽颜色,我顶多也就笑你一声不服老,难不成还把你衣衫扒了不成。”他奸邪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的颇有深意。

    我面色一红,接过他手中衣衫便进屋换上了,但天气还是有些寒凉的,便在衣服外面加了件白色绒褂。我们也未骑马,只是沿着河岸一路走走停停,八爷细心的雇了一辆马车跟在身后,以便我走累了坐车回去。

    见两人呆走无话,我便问道:“想来八阿哥见多识广,扬州来过也不下百次了吧,可知扬州最出名的是什么呢?”

    他思虑了片刻,信心十足的说道:“扬州出名的东西比较多,比如拆烩鲢鱼头、扒烧整猪头、蟹粉狮子头,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干菜包、野鸭菜包、糯米烧卖、蟹黄蒸饺、车螯烧卖、鸡丝卷都很出名。”

    我被他吓的目瞪口呆,居然全是吃的!

    我鄙夷的说道:“你果然庸俗,就知道吃。”

    他抓起我胳膊作势欲打,我便甩开他手一路往前跑,他脚下稍一迈大步子,便轻易将我捉到了,喘着气问道:“那你说说,扬州到底什么最出名?”

    我暗笑了一番,伸手指了指前面:“在那儿呢,你自己看啊!”

    只见前面一高大楼宇,赫然挂着一块烫金牌匾:红袖招。心里暗自感叹,多雅致一名字,若非楼上站着那些浓妆艳抹,着衣暴露的莺莺燕燕,着一些嗡嗡糜音勾人前往,我还真会以为此地是个风雅之士所开的旅店。

    他见我耍他,气的脸红脖子青,作势便要拧我,但下一秒却在那间红袖招门口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年羹尧。

    我与八爷对眼而望,对于年羹尧的底细,大家都心照了。但是他到底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难道真为寻欢作乐?

    又想起在四爷府邸听到的对话,心里便又不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