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却始终翻转难眠。不知他是否仍在楼下站着,忧心草原晚间的刺骨阴风,是否会吹倒了他孱弱的身体。

    心里翻涌着想要起身去看看他,哪怕一眼也好,身子却是那般沉重着挪不开一点罅隙。

    帐外传来浓重的男子鼻息,我猛坐起身:“胤禛!是你么”难道…他来了么。心忽如擂鼓一般响动了起来.

    但端站在外的男子,却在闻此言语后敛住了鼻息,那吱嘎的骨节脆响,定然来自那紧握的双拳。

    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撂开青色纱帐,印入眼前的,果然是身着明黄龙袍的他,那般僵硬着身姿,背手狠狠握拳而站,虽然屋内昏然无光,只是飘着窗外淡淡的月光,那般清冷寒凉的氛围,与他孤傲的背影竟是如此契合若幕。

    “朕夜不能寐,因曾给你那般苦痛而锥心来此,望自己能亲身走过你曾日夜生活的地方,却在此见到了这幢楼宇,是朕的错,竟忍不住走了进来。”他不曾转过身来,我却仿若见到了那坚硬的帝王面容,蒙上了薄薄迷雾。

    “皇阿玛…”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使他身形震动。

    “朕不要做你的皇阿玛!朕从来不是你的皇阿玛,心儿!”他轻摇着我双肩,脸上划过的帝王之泪,竟那般炙热着灼伤了我的心。

    “皇阿玛,江山与我,您早已作了选择。”我黯然说道:“就在我病坐和亲婚车,期盼着你接我回朝,却只等来了你的送嫁仪仗之时,你与我的缘分,便尽了,彻底尽了!”

    他仍是落着泪,使我不忍再续说任何刺痛之语。他缓缓站起身来,顷刻便脸色阴沉,令人寒凉战栗的言语如珠般字字抛来:“你不止与我缘尽,你与他的缘分也尽了!此生你不为我所有,那便注定只能孤身一人!”

    帝王凛然的气势又回道了他身上,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我掀起被褥缓缓下地,恭然拜道:“心儿自当如皇阿玛所愿!”

    “砰.”一片桌椅倒地之声,再次抬头之时,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他的恨,正如他曾经对我的爱一般,狠辣而又孤绝。

    “雪莲!”我知她今夜守在床前,康熙来时便退了下去,而今听我唤她,便即刻走至我床前。

    “格格,你何不…”她话落半句,我便明了下文。康熙对我如何,她定然是看在了眼里,却始终不明白为何我要这般拒人千里。

    “你执笔写信,想办法送至八爷手里,定要亲手送到,切记!”而今情势,八爷与太子已然公开敌对,而四爷虽面上是太子**,按他高傲君心,又怎甘屈居人下!而如今我被太子侮辱一事,更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此番隐忍若此,怕已是极尽心力了。

    我毫不怀疑四爷能准确判出而今形势,但八爷那边却有些云雾不明,所以我必须,出手点播,双管齐下之势,方可保准万无一失。

    待雪莲研好墨,便踱步思虑着该如何婉转叙述,方才不易让人看出其中端倪:子雀回巢笼,可明子雀心?

    只能点到即止了!八爷这般聪慧,定然是明白的,此话只提醒他太子回朝之事值得推敲,至于他如何取证,又如何行动,自然会有他的方法,只要目的相同,何种方法我都不会在意。

    在蒙古待了几日,康熙一直面色不好,但却仍是不改先前作风,在人面前极尽温柔能事,但我却察觉到自他手心而出的不绝凉意,他的恨,已经越来越浓,浓到我每站他身侧,便忍不住颤抖不已。

    四爷虽面上淡淡,但那偶尔飘过来的眼神,是那般凄绝狠辣,他似乎已经慢慢的失去了所有耐心,那原先的掩藏光华之姿,如今却半分都看不到了,那树下的婉约男子,何时被磨砺成了这般模样?这到底是强大的证明,还是老去的先兆?

    我不得而知,只知这无奈的命局,怕是无人能破!

    八爷总是若有所思般望向我,自那日河岸被抓,他已然不敢再上前搭话,而康熙如狼一般的眼神,也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他,那般扯嘴浅笑的模样,竟没有半分父子间的恩情,没有一点血浓于水的眷顾。

    而另一方面,时不时便会有京城来报,康熙闻后脸色便益深沉,我知八爷与四爷定然是展开了某些政治手段,果然,某日与丹津多尔济的饮宴之上,传讯小吏未经通报便径直走近了康熙御坐,一侧侍卫正要拦下这不知死活的人儿,好好杖责一番时候,康熙却出手阻止,示意这小吏这般行为竟是经他亲自应允的。

    我便知道北京情势不秒,康熙大有雷霆震怒之势!

    果然,听过小吏咬耳秘报之后,康熙勃然大怒,将手中瓷被狠狠摔砸在地,如泣般呼道:“这便是朕的好儿子,朕的好儿子啊!”

    “皇阿玛,万事皆可转圜,莫要伤了身体!”八爷忙站出来跪地央求道。

    “莫要伤了身体?别以为这件事情你等脱的了干系,到底谁在背后搞鬼撺掇,谁要让江山不宁,朕心里清楚明白的很!”康熙丝毫不给八爷面子,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唏嘘,知道康熙句句直指八爷暗藏不臣之人。

    眼见八爷咬了咬嘴唇,不甘的回了座位,而一侧四爷,却仍是神色安定着自斟自饮。

    九爷见此有些沉不住气,出声问道:“皇阿玛!到底二哥出了何事,是否是病体未愈,惹出了些风波。”

    康熙见在场众多蒙古亲贵,也不好在此过分奚落太子,污了他的名声,将来登位也不遭人拜服,便忍着怒火说道:“众位蒙古亲贵们,朕与诸位阿哥有些家务事情需要处理,各位便先跪安罢!”

    众人见康熙铁青着脸面,相互交换了下神色便齐齐跪于台下:“臣等告退!”

    由此可见,如今事情,还未展到康熙对胤礽失尽信心之时。

    我本该随着这些人一起退下,毕竟康熙的辞客借口乃是与众阿哥有家务事情要谈,我是理应回避的,但实在抵不过心底那份好奇,到底情况进展到何种程度,也想有个了解,便硬着头皮滞留不退,好在康熙也未在意,许是被怒火浇灌了全身,已无多余气力再与我这宵小女子计较。

    “皇阿玛,北京到底出了何事!”胤禛此刻才镇静自若的问道。

    “胤礽实在是教朕寒彻了心!方才小吏加急报道,原先因塞外巡幸一事而暂且搁置的任伯遥一案,张思行一案,江西灾款一案!他一回北京便给朕办了!还真是办的麻利!该杀的杀,该放的放!枉朕还对他的病情挂心不已,夜夜派回往来通讯兵禀报进展,他倒好,只顾念着那点利益,即便朕挂着此事不决,也是为了警告他以后莫要再犯!可他倒好,他倒好!”说罢便又恼怒着如头疯狮般来回踱步。

    八爷低头撇了撇嘴,我知道此些事情定然是他派人所做,太子即便愚钝不堪,但他身侧还有一若狐狸一般狡诈的索额图,又怎会纵容他做此愚昧之事!

    “皇阿玛请息怒!二哥处事是有些妥欠考虑,慢慢教导总能改过的。”胤祥低声说道。而康熙明显未将胤祥归入党派争斗,并未将他此番话语当作别有用心。

    而其他阿哥,除了胤禛,都已没有立场再说任何劝说之词,瓜田李下,不管说何话语,都显得颇有私心,而康熙怕也是借此机会小题大做,一探众阿哥心意。

    “雪莲”我转头轻笑着低声说道:“记得皇阿玛今日所说之话,你说若这番话语前半段传进太子耳中,会有何种效果呢?”

    雪莲身形一震,有些惊恐的望着我,我拿着锦帕擦了擦嘴角,掩住了那轻颤不已的娇笑身姿。

    “格格,雪莲明白了!”此番言语,她自然没有能耐让太子信服,而这些阿哥之中,太子仍存有信任之人,便只是四爷了。若通过四爷的亲信将康熙的诘问词句,传回北京,无疑又给太子一强烈的心里暗示,加他那颗急登地位之心,再加上索额图的百般不安,事情便会朝着我期望的结局,步步迈进。

    “皇阿玛,而今隔着这般遥远的距离,单凭往来小吏传达,恐有不全之处,二哥许是有着难以名状的情势,不得不办呢?还是等皇阿玛回了北京,再作定夺吧!”胤禛不卑不亢的说道。

    康熙趁势熄住了怒火,而他嘴角忽而挂起的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更是让我确定他此番言语只为试探,到底是谁,能在危难时刻扶太子一把。

    心里有些忿然,依此情形看来,康熙对太子胤礽的爱,仍未因他的百般恶性而有丝毫的动摇,那我费尽心机的百般挑唆,八爷四爷暗里的阴谋陷害,又能有何成果?

    看来,我不得不下一猛套让他陷进去,即便不能一击即中,也可减了康熙与他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