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不能相信,我竟能在三百年前的苏州,悠悠然然的安定生活,遥遥一晃,光阴荏苒,白驹溜行而过,已是四年有余…有时我坐在那古色韵香的庭园内,慢摇着那时不时会出沉闷吱嘎声响的婆婆椅,会慵懒的挣不开双眼。

    往日那些带着浓稠色彩的画面,似历经了沧海桑田一般,渐渐的褪去了颜色…

    那日乌兰巴托城外战后我昏死过去,醒来后便了悟所有…我本该在扎纳扎特尔还我自由之时抽身而去,我本不该这般傻傻的一次次沦为他人的行凶棋子…

    当一切温婉情爱,百般维护,皆镀上了功利的色彩,那仅存在心尖的残旧爱情,便显得那般单薄无望…算了,孰是孰非,还需要花费气力考究么?

    百般哀求丹津多尔济,要让他力证我的死亡…请求他帮忙让赫舍里索心这个名姓,永远消失在乌兰巴托莫大的草原之上.

    他起初竭力的反对如此,说凭他宽广若此的臂膀,定能给我一个湛蓝的深空,可惜,这一切本就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我已不愿再累他声名,也不愿站在他的身侧,给他带来更多的血雨沉浮.

    但我仍由衷的感激他,感激他曾那么珍视着将我放在心里,感激他曾不顾一切的以身护我,感激他在权利斗争中永不弃我.

    “格格!”江修缘笑着递过一个薄荷香包,我轻笑着接过,凑在鼻尖细细闻来,竟有些妹妹的味道。而今我隐姓埋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了。

    那日跟我一同离开的还有雪莲和江修缘…我百般规劝,仍是不能摇动她们随我而走的决心,便只能由着她们了,毕竟人生路上,有朋做伴,总比孤寂一人要好许多.

    如今江修缘在城中开了一间药铺,为了彻底的掩盖光华,并不看一些奇难杂症,仅仅是偶尔为人看下头疼脑热,把下喜丧之脉而已。但丹津多尔济本就给了我许多财物,再加上他绵绵可计的营生,三人的生活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江修缘日益饱满锃亮额头,那整日笑的连鱼尾纹都溢出的模样,便知他由衷的高兴。

    “今日阳光那么好,别窝在家里了,去街上走走,那么几年了也不见你好好的为自己买些胭脂水粉。”江修缘温柔的说道。

    “怎么,难道没涂水粉的脸就那么让你看不下去吗?”近些年是有些不顾形象了,那时为了不碰见四爷,连夜奔离乌兰巴托,正是身体虚弱非常时刻,一路劳累身体皆未好利索,于是四年来时常是小病不断,浑浑噩噩着将养身体。

    “小姐的脸四年来可一直没变过,胖瘦都未显呢!只是就这么时常病着,脸色难免有些蜡黄之气,等今儿个上街去粉妆铺子买些胭脂,只稍微那么一抹,便倾国倾城啦!”雪莲在旁唠叨讨好的说道,这些年来,她也开朗了许多,心中的那道阴影,终于渐渐撤离了她凝结的眉梢。

    “罢了罢了,拗不过你们,去便去吧。”我挣扎着从婆婆椅上起身,雪莲忙进屋拿了件袍子出来,包裹严实便出了门。

    江修缘要回店里开铺子,自然未跟我们一起,于是两个女子便益没了管制,风风火火的一路往粉妆铺子去。

    但就在苏州河一侧,迎面撞见了一位故人,那熟悉的粉砌小脸,已有了些许年月的磨练,许是日子过的并不舒坦,便更加瘦了,我纠着一颗心,低头行过…如今我已是个“死人”,又怎能再与她相认。

    但似注定一般,她却认出了我:“格格!”她在我身后高兴的唤道。

    我僵硬的转过身去,轻唤了声:“子丹…”

    她便瞬间灿笑着若花一般,清纯之气竟是半点未减。

    “格格!你怎么会在此,我去乌兰巴托寻你!那的丹津多尔济王爷说你在战中受枪而死了!害奴婢伤心了许久!”我笑着拂了拂他的额头,低低说道:“回去说罢,此事一言难尽。”

    “格格,她是何人?”雪莲在侧忍不住低声问道。

    我凄然一笑:“她是子丹,子青的妹妹!”说罢只见雪莲错愕的瞪大了杏眼,满是敌意的看向子丹。

    “格格,这些年来,你好么!”方才坐下,茶都未饮一口,子丹便焦急的问道。

    “子丹,对不起,想必在乌兰巴托,你已见到了你姐姐的那座孤坟,不恨我么?”不管子青做过些什么,我总觉心里亏欠了子丹,那么残忍的夺了她们姐妹重圆的机会。

    她眼神暗了暗,却仍是颇为坦然的说道:“格格,其中事情丹津多尔济王爷都解释于奴婢听了,奴婢承认,方才知道姐姐乃是格格所杀,真的心里存着愤怒,但听见王爷说格格没了,所有的恨便顿时消散了…又知道姐姐所做的所有一切,奴婢羞愤难当,只怪姐姐实在太过不念旧恩,害了格格!”说罢便呆呆的落了泪。

    我心疼的挽过她的身子:“今后我便是你姐姐,这世界上再没有格格,我们四人一起在苏州好好生活,不用理会朝局,不用牵扯斗争。”

    “但是格格!那四爷呢,四爷怎么办!”她忽然推开我,挣扎着说到。

    而我心里的那道已经愈合良久的疤,又被这句话撕扯的鲜血直流。

    “他…自然会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已然有了最最宠爱的年氏,我仅是他狠心抛去蒙古的棋子而已,若不出预料,此刻索额图已经在他的谋划之下,倒台了罢!哈布多尔济与索额图勾结卖国之事,整个土谢图汗部众人皆知了,他要削弱太子,不在此刻,又待何事。

    “格格,你怎可这般没有良心!”子丹激动的说道。

    而站在一旁的雪莲终于忍不住吼道:“你知道什么!格格有今天都是他害的!格格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还需顾忌他的感受么?那谁来理会格格的生死!”

    子丹听闻雪莲这般泼辣的声响,稍稍止住了激动情绪,却仍是锲而不舍的说道:“奴婢心急见格格,所以年未过完,便奉旨出宫了,行至乌兰巴托时候,恰逢四爷带着兵队进城,当丹津多尔济王爷面色阴冷的告诉他格格你死了的时候,他猛摇着王爷的肩膀,癫狂着要看格格的尸…”她顿了顿,似苦痛回忆过往的模样般,继续说道:“但是王爷给不出,他只说格格已随风而去了,四爷听后便一病不起,在乌兰巴托整整逗留了两月,直到乌兰布通前线传来葛尔丹战争胜利的消息,他才去王府向王爷告别,奴婢那时逗留在王爷府内,爷进门之时满面肃杀,但却见到丹津多尔济王爷书楼那矗立的四根柱子时,哑然失神…似下了重大决心一般,决然而去!我走进一看,才知其中一根柱上,刻着格格回眸一笑的倩影,那么的栩栩如生,记忆中奴婢并未见格格这般笑过,却又觉得,那便应该是格格最美的笑容。”

    我似在心里养了一条千年丝蚕,所吐之丝,皆为将一切过往包裹妥当,而子丹,却像刻意前来的织女,抽丝剥茧,便现了原型。

    我知道四爷心里对我存着感情,但我接受不了这般夹杂着政治因素,需要步步算计,必要时刻便可轻易牺牲的感情。

    此生仅求一份安定温馨的感触,一份平淡无奇的守护而已。阴谋二字,我早已承受不起。

    “那你走之前,可知道土谢图汗部如今汗王是谁?”不知丹津多尔济没我在侧牵绊,可有更好的形势。

    “皇上已经下旨将哈布多尔济的儿子敦多卜多尔济立为土谢图汗部汗王啦!”心里一惊,这个结果确是我未曾料到的,按此推算,四爷并未将哈布多尔济阴谋叛变之事禀报康熙,那么索额图也应该无恙了,但他是如何堵住所有土谢图汗部众人的嘴的?又为何要这般做呢?另一方面,我寄给他的信件中,还有一封至关重要的丹津多尔济的陈情表!恐怕也是无缘让康熙一见了!不然这桩桩件件时间牵连,康熙又怎会不知丹津多尔济的忠心,又怎会不立他为王。

    稍想片刻,便隐隐觉得:四爷定是对丹津多尔济存了怨愤,存心不肯将汗位交给他手上,况且如今土谢图汗部换了掌家之人,怡靖和四爷交情一直很深,敦多卜多尔济那边的兵力,自然会在怡靖的影响下向四爷靠拢,而四爷在见到那柱子所刻开始,便知道丹津多尔济对我存着不同寻常的感情。怕是也会以此来要挟他,要丹津多尔济听命于他。

    丹津多尔济知道我未死,便更会有些忌惮,怕是为了我,也会受到许多限制。

    张猛又早已在他的笼络之下,忠心不已。

    既然如此,那土谢图汗部的汉王之位,由敦多卜多尔济来坐,更是稳如泰山,而索额图也会因此事而感激四爷的隐瞒之情,实在是一举数得。

    最厉害的,始终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