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忠贞?这个问题自我接到子丹的信以来,已经问过自己不下千遍!

    四爷的信仍有温度,我仿若仍能触到他落笔时候的温柔姿势,仍能感受到他用饮过茶水调研墨汁的缓缓动作。但为何这般温存辗转,诉尽相思的字句,却似把钢刀一般生生的将我心魂皆诛。

    “小姐,皇上大军已经剿灭了多数葛尔丹的军队,过年在即,皇上特地带领大军返回北京,让军中亲友团聚一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四爷的婚事,听说葛尔丹战争新进将领年羹尧功居至伟,所以皇上感其勇猛,将其妹妹赐婚四爷,年里会把婚事办了…皇上宽仁无比,恩准我早日出宫,让我给你报此喜讯,我过完年就可起行,来喀尔喀寻你与姐姐.”了了数语,却将所有的思绪皆搅的浑乱不堪。康熙果然用心良苦,即便远隔千里,稳坐金龙高台,只一轻微念头,便可将我焚的白骨不剩!他对我的恨,竟是时刻挂怀于心.

    而四爷的往来信件,却只字不提成婚一事,我宁愿他亲口告诉我,也好过从他人嘴里得知这般苦涩遭讽.

    明知历史早已给他定下了命里之人,伴他走过这一生的女子,又如何会有我的名姓,却仍是在焦灼洪流之中,苦苦盘旋磨了心智!

    痴人…世界本就多痴人,为君愁眉为君舞。

    “格格,夜已如此深沉,寒风侵骨,您还是进去吧.”雪莲在背后低声唤道。

    我拢了拢被吹乱的丝,而今风花雪月对我来说已是难以专心之事,月晚之时仍可抽出一分时间,留出一隅神思顾念此事,已经耗尽了我所有剩余的心力。

    土谢图汗部再一次大的骚乱已在酝酿之中,喀尔喀余下车臣汗部,扎萨克图汗部汗王在两日前已经协同一个异邦男子秘密来了乌兰巴托,而我那日正在郊外料理贺兰珠的身后事,偶然瞧见那陌生男子深刻幽蓝的眉眼,该是沙俄之人。到底哈布多尔济想要如何,而他与张猛是否联成一线,若然已经狼狈行事,判清之心怕是将要昭然天下!

    但是喀尔喀内附之事,乃是活佛的意思,他如此倒行逆施,真的不怕失尽民心么?

    还是,他早已有了王牌在手?

    想必哈布多尔济的第一步计谋是夺取兵权,张猛恐怕也是他很早便埋在大清王朝内的一颗为取康熙信任的全能棋子!

    而第二部才是脱离喇嘛教管制,外投沙俄。因为主张内附清朝的乃是活佛,而活佛在人民心中的然地位不可僭越,也成了他心中一道永远拔不去的刺!那根刺的名字叫作丹津多尔济!虽然康熙忧虑丹津多尔济实力太强,并且怕是一直遭到张猛挑唆,让康熙认定丹津多尔济的勃然野心。才要我暗削其兵权,但活佛一日不除,丹津多尔济的名望迟早都会回来,而康熙对丹津多尔济的误解,也终有迷雾尽散之时,等到那时,他苦心多年所设的然局面,便会土崩瓦解!即便得到了康熙赐封的汗王之位,怕也难霸太久!

    如今大清与葛尔丹的战争仍未完结,康熙定然无法两面作战,而他与张猛两人掌握着土谢图汗部的全部兵力,乃是最好的反叛时机!

    念及此我便浑身颤动,哈布多尔济竟然是这么一个狠辣人物,从我见到其余两部汗王对他服帖钦佩,惟命是从开始,才看清了他那张肥的流油的面具下面,隐着一张诡谲算计的阴森脸孔。如此周密的计划,若没有十几年的筹谋,又如何能骗过康熙!

    难怪张猛会与我百般斡旋,是不想我在此紧要关头坏了大事!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是好,面对这么一只谋略过人的老狐狸,叫我一弱小女子,如何力挽狂澜。如今有可能扳回局势的,也只有丹津多尔济一人了。

    “雪莲。”我为难的看向她,如今要她帮我所做之事,我实在是难以启齿。

    她却会神的宁心一笑:“格格,我知道你不舍,也不忍我有危险,但如今箭挂弦上,不得不啊!”

    我轻轻揽她坐下,说道:“此事我怕触及你心里许多不愿再想起的过往。”

    “格格,在你身边这么些日子,雪莲也沉的下心事了,我身上的痛,又怎及得上格格心里的苦,不管要雪莲做何事,雪莲定然不会负了格格!”她说的神定气闲,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毫不放在心上。

    “我要你勾引张猛!”话说出口,才觉苦涩,张猛当初将雪莲放我身侧,也是一步棋,他那日在帐外的那番诱导之语,若然说与雪莲听,知道了我曾放任那些兵士污了她的身子,或许会转投他的庇佑,帮衬着他来对付我。

    而身侧之人,自然是方不慎防的。

    但我对雪莲已经完全放下戒心,因为之前已经同她讲明过一切,她却温软说道:“若无格格,莫说身子被污,连命也是没有的,且格格这般对我,亦是为了保我小命,若然我仍像之前那般不懂窥测人心,此刻恐怕早在王府的斗争中丧了性命!我原以为我的生命只值十头牛羊,只十头牛羊,我的父母便把我卖做军妓,是格格让我知道原来我的性命,也可以如厮宝贵。雪莲定不会负了格格!”

    而这其中的一切原委,张猛是不知道的,我并不需要让她刻意接近张猛,主动爆出对我的不满,这样反倒会让张猛生疑惑。

    而是只需在他前面对雪莲极尽羞辱,让他“偶然”瞧见雪莲饮泣,那么他必然会自己找上门来。因为他对自己的布局实在太有信心!连康熙都可骗过的局面,他又怎会没有信心!

    我将我的计谋尽数告诉了雪莲,要她按计行事,不可太过焦躁,钓鱼的过程乃是极为艰辛隐忍的,稍有过猛动作,便会吓跑了敏锐的鱼儿。

    此夜我睡的极不安稳,翻翻转转尽是头顶那墨红纱帐,闭起眼来亦是大片大片的猩红血色。

    第二日便是哈布多尔济王府大办的过年喜宴,虽然他此刻握着兵权,但康熙仍未对汗位一事最终下旨,所以按着先前的同理政务的关系,他并未风光独占。

    且自从那日王府浅别,丹津多尔济决心埋不理外事之后,我都未曾踏足丹津多尔济王府,外面我与他的暧昧流言渐渐的越传越淡,而丹津多尔济一向宽厚待人的性子,又唤起了众多牧民对他的感念之情。

    与他不同的是,哈布多尔济虽然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而极力掩藏自己脾性,却仍是很难时时处处顾虑周全,就这短短半年,就已经传出了哈布多尔济大耍官威,纵容属下将领向众多牧民不法征税,讨要牛羊的传闻。

    一大早我便梳洗打扮,选了一件玫红色对襟袍子,金丝绣线勾勒的朵朵梅花飘落般的罗出一条宽大的襟边,简单的金扣勘合,华贵而又不失秀气,袍子领口带着细软如絮的貂皮点缀,既飘逸美观,又不失保暖。

    雪莲怕我冻着,特地把我最喜爱的那件披风拿了出来,但一见此物便想起了西风苑之间的往来穿梭,遂忍不住纠起心神,皱起眉目。

    雪莲知我心里所想,赶忙换了一件小小夹袄,我穿着颇觉温暖,便抱着炉子出了门。

    在门口遇见宿醉未全然醒神的扎纳扎特尔,便与他相伴而行,这十二月的天气,已是风霜满路,冰滑难行,四角马儿都无法在冰面上站立了,更别说载人奔跑了,遂只好与他一路搀扶着缓缓行进。

    转角时候见到了丹津多尔济一行人,他的福晋也是像我那般挽着自己夫君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漫步轻走,本是温馨不已的场景,却让我难抑的自我轻嘲,两场离心少爱的婚姻,却也能这般貌似幸福。

    眼睛,真的是个很骗人的东西。

    丹津多尔济许是见到了我,刻意放缓了脚步,待我们追上他时才现,他原本瘦削不已的身姿,已然福了许多。

    “王爷最近心宽体胖了呢!”我揶揄的说道。

    他面色尴尬的红了红,压着嗓子说道:“最近日子除了吃睡也无其他事情可做,自然就胖了出来。”而站他一侧他的福晋,却是瘦削的可怕。

    近日来许多王府的纠结事情,让我毫无心神关心怡靖之事,虽然怡靖有好几日来府里寻我,一副欲言又止,满脸不甘的神情。

    我知她有太多的话想同我讲明,但那会我正忙着操持府内丧事,又要为贺兰珠的母亲想好未来,除了财帛牛羊,还特地为他寻了个照看之人,忙的不可开交。

    也理着许多繁杂的关系,乱如荨麻,又如何还能顾虑得上她那点小小风雨的儿女私情。

    如今见到了丹津多尔济福晋,才想起这一桩来,看她见我时候这般不自然的景象,怕是和敦多卜多尔济的不耻关系,仍未挥斩干净。

    对此我亦只能无奈的摇头轻叹,我对她,已是威胁警告,百般厉害都使上了劲,她却仍是这般当自己脑袋是棒槌,硬要撞钟,我又有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