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心情愉悦的关系,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可李德明的脸,却又恢复了往日深沉的模样.三番几次失神凝思,连我唤他都半点不闻…身体大好,便寻着送嫁武士了解一些蒙古之事.虽不识得此武士,但想来也不是池中之物,对蒙古军情竟是了如指掌.

    此地已是土谢图汗辖地,漠北蒙古主要有喀尔喀三部,自东向西依次为: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扎萨克图汗部.以及位于西北的科布多,唐努乌梁海两个地区.

    而自康熙三十年土谢图汗部察珲多尔济率先归顺清朝,才有了车臣汗乌默客、扎萨克图汗成衮子策旺扎布接踵而至,开创了喀尔喀全部内附的盛大局势.

    同年四月,喀尔喀汗、济农(职位)、诺颜(职位)、台吉等三十五人朝见康熙,康熙废除喀尔喀原先等级体制,亲授郡王,亲王之衔,保留汗位,钦点察珲多尔济汗号统领众人.

    葛尔丹乃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领,一直以一统蒙古为毕生志向,曾于康熙二十七年在沙俄的怂恿和支持下,开始进攻当时土谢图汗部,多次滋扰,才掀起了察珲多尔济的归附之心,终于在康熙三十一年,葛尔丹重创察珲多尔济,致其半身瘫痪,同年含愤殒命.

    那时敏妃已远嫁康熙多时,听此噩耗痛彻其心,身子便开始一日不如一日…

    察珲多尔济死后,便留下二子,长子为哈布多尔济,已成家育子,其中最有能力的儿子名唤敦多卜多尔济(察珲多尔济之孙),二子为扎那扎特尔多尔济,与长子年岁差距八岁有余,尚未娶一门亲事.此些为察珲多尔济嫡系.本来汗位自然是由长子世袭,却因着土谢图汗部另一庞大家族而久悬不决.导致如今一大家族,两大血亲的汗位争抢局面.

    或者这也是康熙所乐见的,因为另一家族大系,乃是以彪悍的战斗力以及军事统辖能力著称的.那便是丹津多尔济家族,。丹津多尔济是敦多卜多尔济的族叔,乃察珲多尔济弟弟之子,统掌漠北蒙古喇嘛教的大活佛哲布尊丹巴一世之子,这等兼备精神宗教与政治武力的强大结合,也难免使得康熙顾虑重重.

    所以在康熙三十三年时候,康熙以君臣关系相挟,强令丹津多尔济与哈布多尔济同理政务,并未就汗位一事多作处理,为的就是能让两方势力互相制衡.但如今丹津多尔济实力大增民心所向,已经偏离皇上初衷,便应允了察珲多尔济二子,扎那扎特儿多尔济的求亲之举,为的就是实力平衡的问题.

    虽然哈布多尔济与扎纳扎特尔多尔济也有夺位之争,但毕竟为嫡亲血亲,此番面对丹津多尔济,必是全力制衡.

    康熙啊康熙,我本以为他的和亲之举,只是为平叛葛尔丹作的铺道举措,却是在听见送嫁武士对多尔济家族介绍之后,理明了内里千秋…

    若非千古一帝,又怎能在如此复杂形势中游刃有余…眼前暗淡一片,形式真是如此,那四爷所说,仅是冰山一脚…他会不明白个中形势么,还是…仅为慰藉我心而已.

    康熙虽是爱我之人,却也是一国帝王…对自己的和亲之路,此刻已无半点怀疑,怕是毫无转圜之地了.刚跳出紫禁城这个牢笼,又被丢进了喀尔喀这个污谭.在紫禁城内,至少还有康熙护着,四爷暗里帮着.到了蒙古,就真的只剩我一人了…

    心里空落落的,回想来清这一年,想做之事未成,却是被着种种形势逼到了如此境地!来此才深刻体会到何为身不由己…何为形势所逼.

    结局果然如我预料一般,当见着声势浩大的皇家仪仗队伍疾步追来,鼓乐之声悠扬而奏的时候,那颗生生企盼回去的心,彻底沉没了…这便是康熙的答案.

    纵然万般不舍,千般心痛,他仍是一朝帝王,江山美人不可兼得之时,所取,只能是江山而已.这不是个选择题…对康熙而言,这亦是他这一生,不可抉择的宿命.

    何为贤,忧天下者可为贤,何为君,为天下者才能君.

    如此阵仗,如此厚爱,已是他对我的最后依恋…我心足矣,足矣…

    一阵怔忡,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滴滴落了下来,敲痛了自己,也敲痛了旁人…一旁李德明递手帕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我接过手帕,细细的抹了把泪,转身对他浅浅一笑:“没事,我没事…女子可做到我这般,已是千年修来的福气,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李德明微微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子青却是一脸嘲笑的冷言冷语:“呵呵…看你那模样,别以为勾了四爷就能脱困了,如今还不是落难凤凰不如鸡!,嫁了蒙古,指不定被亲王冷落成什么样呢.”

    “你放肆!”李德明闻言一脸怒火,狠瞪着子青.

    “啪——!”当我亲手提起胳膊猛甩了她一耳刮子之时,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舒爽,不管小衣是为何而死,那是她的选择,由不得别人…我不能,不能由着子青,在这条偏执的道路上走下去,她今日的选择,定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遂冷冷的对她说道:“纵然我是落难凤凰不如鸡,那么你也只是鸡身边的一个奴才!我劝你谨言慎行,理明白自个的身份,若还想我顾念往日情谊,就收敛言行尽心服侍,若还是要与我相争!那光就助纣为虐那一次!我便有足够理由让你葬在这茫茫大地!”不知自己表情是何等冷虐,只知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牙根抖.

    她傻愣的站在原地,久久不再说话,我使了太多气力,头又开始昏眩,便不再理会她,蹒跚着走回车内.

    仪仗队伍合二为一,乐师们已经行至队,前来送仪的另一位武士,向送嫁武士跪告别,只见送嫁武士微微点了下头,便扶他起了身.

    他依着队伍,缓缓朝马车走来,入定后跪于车前:“微臣参见格格,格格吉祥。”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起身吧”我清了清喉咙说道。

    “微臣有一信件,乃格格故人所托,望格格能出账亲自收下。”故人…心里惊诧,不知是谁.

    急忙起身撩起沙曼…接过他递来的信件,四爷刚劲强势的字体便印进了眼里…嘴里苦涩的不是滋味“故人”二字,刺的我仓皇不已。

    这么快,便已是故人了么…

    “姑娘…姑娘…”正失神间,只闻得这颇为清澈的称呼…是啊,我宁为姑娘,宁为平民,也不想作这莫名其妙的格格!

    寻声一望,那张颇具个性的大胡子脸此刻正对着我笑开了花.

    “年羹尧!”我高兴的唤出了声,没想到我这和亲前最后一见的故人,竟是年羹尧!

    “姑娘竟还认得我!”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本还想着这帐里的是何人,却不想又遇见了姑娘,姑娘怎会去蒙古和亲呢…”想来此时四爷还未对他完全放心,这内里的事也未全部告诉于他

    “一言难尽啊…小女子也无时间细细解释与壮士听,只是形势所迫,我也无甚办法.”只见年羹尧眼神暗了暗,便不再说话.

    “壮士…”

    他抬头望我:“姑娘有何吩咐?”

    “我知壮士急于赶路,但可否略等一会,让我写个回信给故人,不会耽误壮士太多时间。”我此番去了蒙古,恐怕寻我妹妹之事,是一点着落都没有了,本想等解决了赫舍里之事,便寻个机会让康熙帮忙寻人,但现在弄成这样,也只能靠着四爷了。

    “姑娘客气,年羹尧愿意为姑娘效犬马之劳的!”他爽朗一笑。

    我转身回了马车,摊开四爷的信,细细读了起来:

    心儿,知你拿到此信,心中不是滋味,但我仍决心提笔倾诉,也实在是伤你七分,痛我八分…此刻我再解释些什么,辩驳些什么,都已无法改变这决然形势…皇阿玛乃天下之君,他的抉择,我无力驳斥,但若换是我,定不忍让你受此轮回…

    若你还信我,请在心里存着希望,万不可放弃抗争之心,不管何种形势,请保得自己性命,成熟时刻,我定会接你回来…我,爱新觉罗胤禛,指天启誓,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大福晋!

    了了几语,却已使我泪流满面,若无此信,我定然能决了对他的念想…

    可是偏偏,为何要如此对我…要我带着与四爷的盟誓,与别人成婚.荒诞的政治爱情剧码,何时才能结束.

    泪湿润了手帕,我已是欲哭无泪,拿起鹅毛笔,就着随身带的纸张,轻轻写道:胤禛…忆往昔,只叹空措这悠然岁月,万般无奈,审时度势,揣度人心,索心已是心力交瘁,几欲放弃挣扎,但念及对自由的拳拳之爱,对爷的点点钟情,总是使自己沉溺在尔虞我诈的角逐里,索心累了…索心只想割开政治,割开斗争,只是纯纯粹粹的爱一人…

    爱一人而已,可是此等奢望,爷给不了索心,皇上给不了索心,而蒙古亲王,更给不了索心…

    既是如此,索心也无所求,本是浮萍命,随波淡淡飘而已…忘了索心吧.这仅是爷生命里偶然花开,又何必痴缠呢.

    索心仅有一愿,望爷念着往日的好,成全了索心…

    索心乃苏州人士…家中仍有一亲妹,唤作索爱,望爷寻找…寻到了,代我好好对她,不要告诉她,她的姐姐仍然活着…

    索心定会在千里之外跪拜爷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