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书柜从门口的墙壁一直延伸到窗口,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满是文件却不显杂乱,一组宽大的茶色真皮沙发摆在离办公桌不远的对面。整个房间凸显宽、大两个字。走进去给人一种置身荒野的空旷感。

    龙小年就坐在沙发的正中,手里捧着一个紫砂壶正笑眯眯的望着他。见他进来也不催促,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一如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和蔼而慈祥。

    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呵呵一笑,也不推辞,拱了拱手,轻轻的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没等招呼,自己从小几上拿了茶杯,倒了杯茶,慢慢的品了一口,笑道,“好茶。”

    龙小年稍微转了转身子,对任凯笑了笑,说道,“是不是有些意外?”

    任凯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是有一点。”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看。九点零六分。

    “这个房间,屏蔽外来的手机信号。不用看了。好好谈谈?”龙小年微笑着说道。

    任凯挑了挑眉毛,一时没忍住,讥笑道,“谈什么?谈你怎么跟边媛媛生孩子?”

    龙小年好像没有听到,低头看了看擎在手里的紫砂壶,轻轻的摸索着茶壶古拙的外表,缓声说道,“栗姬逞口舌之快羞辱了馆陶公主,虽然痛快了一时,却亲手给全家掘了一口大墓。当引以为戒啊。况且,唯有胆小懦弱的人,才利口舌之争。难道,你在害怕?”

    任凯望着他手中的紫砂壶,笑道,“怕?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害怕的应该是你吧。”

    龙小年摇了摇头,继续把玩着紫砂壶,微笑着说道,“这几天,下边的人一直在收集关于你的材料。出身乡野,毕业于名校,打过几个颇有争议的官司,声名狼藉谈不到,但也不是只图虚名的卫道士。所以,我就搞不明白,像你这样一个游走于黑白之间的人,不是应该极力避免卷进这类争斗吗?”说完,拿起茶壶,嘴对嘴喝了一口。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人是蝼蚁尽飘渺。有些事儿,哪是想躲就能躲开的。就比如这间屋子的主人,鲁豫南副秘书长。”说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龙小年。

    龙小年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望着对面的办公桌,悠悠的说道,“无所求,摆落人间万事休。有所求,安养衰年乐圣猷。不过是所欲者必为其欲所累而已。”说完笑了笑,接着说道,“轻死重气,结党连群。体制内攀爬,个人微乎如栗,唯有抱团取暖,才勉强可保平安。鲁豫南是如此,我亦如此。”

    他说完,慢慢的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走动,并说道,“你也不是固执迂腐的人,摊开来讲,上次抓你,确是存了交代慕家的心思。只是,阴差阳错有侯家、孔家、贾家出面,你毫发无伤,也算有惊无险。所以,很多人都希望你能放下无谓的意气之争,为天南官场保留一点元气。要是实在气不过,不妨等等,也就两个月。如何?”话音一落,看向对面的任凯,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任凯看着站在对面的龙小年笑了笑,说道,“很多人?呵呵。无论如何,都要感谢龙书记给我一次讲话的机会。真的,一介小民,能与封疆大吏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这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他说着也站起来,与龙小年站了个面对面,笑道,“不过,从我踏进省政府的大门开始,身后站着哪些人,以及那些人的心思,我想龙书记心里应该有个数。严嵩向夏言认怂,那是高手过招,严阁老身处劣势。我呢,其实也就是个跑腿的。就没必要玩拖刀计那套把戏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退一万步讲,你说的我都认可。但,有用吗?那些人会答应吗?而且,龙书记,呵呵,我几次三番的坏你的事儿,你要说一点不记仇,呵呵,我真有点不相信。”

    龙小年皱着眉头听完他的话,摇了摇头,说道“你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天南人怎么能帮着外人对付天南人?”

    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说道,“郭建军也是天南人。”

    龙小年闻言,冷冷一笑,说道,“他?那个没用的男人,如果不是边媛媛,他能爬这么快?想吃羊肉,还嫌膻味儿。不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受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撺掇,跳出来搞三搞四。除了惹人笑话,又有什么用?”说完,眼中满是冰凌,与之前判若两人,隐隐有些癫狂。

    任凯瞥了一眼墙上的表,九点十三。然后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呵呵,这就有些意思了。反正也没有旁人,大家不妨坦诚一些。郭建军为了你的儿子,奔波了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心里就不念他丁点好?”

    龙小年听了,摇头一笑,说道,“关于这件事情,交给组织去调查,内中的关节,自有公论。想要借着这点事儿兴风作浪,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况且,天南有句老话,男人心软一世穷,女人心软裤带松。他们两口子的家事再怎么翻炒,也搞不出花儿来。”

    任凯笑笑,缓缓说道,“可以想象得到,一份捐精志愿者名单,一张郭建军不能生育的报告,再加上当事人边媛媛的供述,关于那个儿子的事情就可以洗的干干净净。至于那些小视频,自然都是有人恶意伪造的,说不准,还会有人站出来亲口承认。我怎么会不清楚,甚至郭建军都清楚。你们太强大了。”说着伸出大拇指在龙小年眼前一晃。

    龙小年看看他的手势,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退,没有说话。

    任凯轻笑着说道,“生活不该是这样。我们这些所谓的蝼蚁,只想试着反抗一下。看看磨去棱角以后,还能不能轰轰烈烈的搏一把。所以,我站在这里,郭建军到了那里。人世风灯,向死而生。龙书记,我知道你在等,等着有人出手,好把我吊起来祭旗。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我咬出了第一口,哪怕被砍翻,也很快会有第二个人扑上来接着咬。”说完故意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

    龙小年望着他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明明是个聪明人,却偏要做糊涂事儿。”

    任凯不经意的看了看表,九点二十分。轻笑一声,说道,“大概是因为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吧,很多闲事都没人管,多几个像我这样的傻子,也好给那些聪明人找点乐子。”

    龙小年笑的越发慈祥,温吞吞的说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真是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你有一个老兄弟,曾经也想咬人,可惜,不仅没咬到,还把命丢半道儿了,你可千万要留神,天黑路滑啊!”

    任凯闻言,眼睛眯了眯,微笑道,“刘小军的事儿,果然是你在背后捣鬼。我说线头到了赵洪这里,却怎么也连不到袁书记身上,原来一早就拐到你手里了。还应该有一个具体的执行者,佟京生?对不对?呵呵,每次想到是他,又总是被自己推翻。谁能想到,佟将军的儿子会给旁人做帮凶。”

    龙小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只讲证据,不问黑白。现在把这话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刘小军看的就比你透彻。他开枪的时候,什么都明白,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因为胡乱臆测的话讲出来也是无用,反而容易给别人带来麻烦!”

    任凯双手合十,拜了拜,笑着说道,“心有所忌,让龙书记见笑了。”斜眼瞥了一下墙上的表,指向九点三十分。

    龙小年顺着他的眼神,也看了看表,笑着说道,“孺子可教。来,咱们到这边看出好戏。”说完手里揣着紫砂茶壶,慢慢踱到窗户跟前。

    任凯脸色有些黯然,叹了口气,也走了过去。

    郊区一处陌生的单元楼里,冯三看了看表,心下一沉,不再多想,拨通一个电话,“崔颉,我是冯三,耳朵昨晚转给的东西,按照他的交代,发了吧。之后,这个号码要销毁,直到他主动联系你。他让我提醒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对,是任何人!”

    今日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那辆奥迪车。

    任凯有些恐高,小心翼翼的站在龙小年旁边向下边看了看,笑着说道,“九楼啊,假如把你推下去,活下来的概率有几成?”

    龙小年嘴角微微上扬,斜眼掠过,说道,“如果是郭建军在这儿,倒是有可能。你?呵呵。”说完还摇了摇头。

    任凯听了,目光闪了闪,没有吭声。

    两人谈话间,下边出现了变故。

    大批的防爆警察整齐划一的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一个个全副武装,手持盾牌,荷枪实弹,包围了那辆奥迪车。

    同时,一群精悍的年轻人从旁边的店面中窜出,后发先至,赤手空拳的提前围在车外。两方开始出现对峙局面。路口可能被提前封堵了,四周并没有出现围观的路人。

    几分钟后,一个领头模样的警察单独走到车头前,对那群年轻人不知道出示了什么,就看到宋志杰从车上下来,来到那人跟前,敬了一个礼,然后从对方手里接过电话,放在耳边。很快又把手机还给对方,然后走回车里。

    不一会儿,他与武敬忠走出来,关上车门。一挥手,带领众人从容离去。

    郭建军没有理会车外发生的事情,时局败坏到这一步,反而彻底放开了,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刚还到手里的手机,想着宋志杰刚刚嘱咐他的话,“你不要动,直到事情解决。千万记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相信任总会有其他安排。”

    他自嘲的笑笑,安排?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任凯能有什么安排?难道还敢安排拒捕?自己终究只是个鸡蛋,面对更强大的石头,还不是要粉身碎骨?结局也许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注定了,只是,很不甘心啊。他有些留恋的望着车窗外的世界,眼中满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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