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辞从果盘里捻了一粒葡萄递给杨清音,笑问:“在这宫里,能有什么喜事是值得恭喜的?”

    左右不出一个明争暗斗之事,从来都不是什么喜事。

    “自是值得恭喜的。”杨清音把葡萄递到口中,掩唇嚼了嚼,完了之后才道:“刚从金銮殿传来消息,皇上已经颁发了圣旨,翎华宫贵妃娘娘贬为庶人,囚于泰昌宫,永世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杨清音虚虚松了一口气:“这事情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谢容华也算是得了报应,自食恶果了。”

    “结果?”云歌辞伸手捻葡萄的手顿了顿,看向杨清音:“你觉得,贬为庶人,就能偿还得了她的罪过?”

    就能宽慰得了她的心了吗?

    天青色,悠悠白光从门外透进来,打在姑娘素白的眉目上,杨清音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眉梢上隐隐生出的阴鸷戾气,如同黑气蜿蜒而过,在她眼底绕成了带毒的妖花。

    一点点深入人心,教人心惊胆战。

    杨清音无端寒颤,愣愣地看着她,好久之后才有勇气问:“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女子殷红的唇慢慢逸出一句话:“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咔哒一声,杨清音握在手中的茶杯慌乱撞在桌面上,洒出来的水把桌面沾湿,缓缓流到了她的裙上。

    “怎么这般不小心?”云歌辞温柔低语,递过身去用帕子为她擦拭去了水迹,声音浅浅入耳:“你掌管尚仪局多年,总该记得当年的云歌辞王妃吧?”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杨清音僵硬的身体再度狠狠颤抖了一下,呆呆地望着云歌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歌辞直起身来,轻轻漾开眉目:“她当年怎么一个死法,如今谢容华,不得少了一分。”

    轻言软语如春风拂人,其中话语却句句如刀。

    呆坐在椅子上的杨清音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如鲠在喉。

    好久之后,她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外面的那些流言,是不是,也是你传出去的?”

    金銮殿的消息刚传出来之时,宫内便莫名疯狂地传开了一个传言——容华贵妃在入了离王府之前,曾有婚嫁,为了嫁入离王府,先是抛夫弃子,后怕事情败露,竟残忍杀夫。

    这番流言来得凶猛,几乎在瞬息之间,便传遍了整个皇宫,如今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杨清音对于这些无凭据的流言,自是不信的,如今听了凤红酥这番话,恍惚之间才回过神来。

    把谢容华的秘闻传出来的,怕就是眼前的凤红酥了。

    而凤红酥此人,做事情从来都不会没有缘由,想来这个传言,便当真是有那么几分的可信度的。

    “对。”云歌辞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转动手中的茶杯,轻轻晃动:“你觉得那些真的只是流言?”

    还没等杨清音说话,她又接着说:“空穴不来风,难不成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你是说,这件事情是真的?”杨清音惊站而起:“谢容华在嫁入离王府之前,真的已经有婚配?”

    更可怕的,是她已经有了孩子,为了荣华富贵,竟然还把自己的夫君杀了,孩子丢了。

    要这件事情是真的,那谢容华就不只是囚于冷宫,余生终老的下场了。

    云歌辞只睨了她一眼,凉笑饮了一口茶,并没有说话。

    她这沉默,却正正是承认了事实,杨清音惊得坐不住,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好几圈。

    转得云歌辞脑袋发昏:“行了,坐下吧。”

    “我怎么坐得住?”杨清音好不容易把这个信息给消化掉,低身问她:“那她所许,是何人家?”

    云歌辞拉了她一把,让她在身边坐下,免得她再乱晃。

    “她所许的,非侯府认可的人家,她十六岁与人私奔,侯府不敢扬声,暗中压了下来,当是没了这个庶女,不成想,她十九岁又回了侯府。”

    回到侯府那一年,便被太后送到了萧离声的身边。

    这些事儿,她是在云家面临崩溃之前才察觉的,萧离声从边关回朝,他藏得紧实的谢容华,耐不住性子往外跳了。

    萧离声倒是怕她知道,可谢容华哪肯?

    在长安官眷茶话宴会上,谢容华明里暗里在她的跟前蹦跶了两三回,话里带刺儿,却也不敢说得直白。

    可云歌辞到底是女人,争风吃醋这等女儿态,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那时的她,在长安岂是没有半点势力的?随即便把谢容华查了一个底朝天,何时出生,身边都有什么人侍候过,那些年里,她都做了什么。

    无一遗漏。

    最后传到她手中的消息便是,谢容华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被人带去了边关,常出入将帅营帐。

    那一次战事,乃是萧离声主帅。

    这不就明摆着,谢容华和萧离声苟且了一年了?

    营中上下将士三十万人,萧离声瞒了多多少少的人,但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终究是有人知晓,而她,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等她把谢容华这个女人查得清清楚楚了,还没来得及和萧离声对质,也没来得及清理谢容华,萧离声的夺位之战已经开始了。

    那一场染满了血腥的夺宫之战,萧离声毫无疑问的,成为了那个上位者。

    云家,高家,太子萧凌空,摄政王府,都成为了牺牲品。

    而她云歌辞,成为了阶下囚!

    谢容华光明正大地站在了萧离声的身边,成为了取代她的那个女人,接受大周臣民的跪拜。

    云歌辞,是最大的输家。

    爹娘死了,家没了,如愿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和萧离声的情也没了,再提谢容华,有何用?

    更何况,精明冷酷如谢容华,在察觉到她调查她的过去之时,便率先下手,为了抹去过去的痕迹,不惜派人追杀夫与子。

    把自己的过去,给断得干干净净的,怕死除了侯府,再无人知晓,她曾经做过那般不知廉耻之事。

    侯府又把谢容华当做光耀门楣的祖宗,怎么也不可能把她的丑事给抖出来,一晃眼过去了这么多年,应该是谢容华自己都有了一个错觉,过去的那一段不堪,只是她的一场梦。

    可她,就是偏偏要提醒谢容华,这一场梦,该醒了。

    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利刃,把她,抽筋剥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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