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来的,果是姓厉的州官。

    只因这州官受了那衙师的提醒,认为此次剿匪,完全可以将声势搞大一些。没有捉住匪首,也不过瘾。况底下的罗罗都捉住了,那几个头目也就成了光杆,没什么可惧的。所以,这转念一想,又带着衙役和兵勇折回来了,也有借此立功之意。

    厉州官是个行动迅速的。他衙门内一直藏有史进和顾三的画像,此番也携带了身上。一行人带着弓箭短刀就闯进了大堂。

    那衙师眼尖,一见史进和顾三,就对厉州官使了个眼色。

    厉州官也瞧见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心内大喜!当即就命手下捕捉二人,又对照水说道:“世子,请您回避。”

    “世子?”史进大为惊异,顾三也瞪大了眼。

    “不错。照水师父不过暂行出家,其身份贵重。顾三,你胆儿不小,可是将手伸到世子头上了,今日我若不捉了你,我就不当这徐州的州官!”

    这州官也看见了阿田,当下眼睛也是一亮。

    顾三狡黠,眼儿滴溜溜地往阿田身上一转。那髯须汉子看热闹,一时还没送阿田离开。顾三冷不丁地抓住阿田的衣襟,得意道:“我顾三平生最恨你们这些当官的。一个个不是贪污受贿,就是大老婆小老婆娶个不停。我顾三和你们比,只怕还要有人味儿一点。”

    顾三有人质在手,嘴里更在胡诌。

    照水虽厌其为人,因他活埋阿田,判个死罪也是应该。但顾三的话,照水却也赞同。可乍眼又见他以阿田为人质,心里又添气愤。

    不想那史进更是大嚷:“平生我最恨的,正是什么王爷世子!照水秃驴,你既为世子,那我们就更没交情了!”

    当下就拔出背上长剑,以一人之力,抵挡几十名兵勇的包围。

    那顾三就欲拉着阿田往外逃。

    照水岂会容他再次放肆?髯须汉子既认定照水与他有恩,也拿了个木叉子,拦住顾三。

    局势就很乱。

    照水示意髯须汉子退到一边,自己从梁上这边跃到那一边,奋力一脚踢中顾三的天灵盖,顾三嚎叫一声,倒下。

    照水又稳稳捉住阿田的手。

    阿田天花还未痊愈,实在惊魂未定。

    史进口中更是大叫,丢了长剑,抓住一根狼牙棒,举棒乱刺。不想这大堂之内,竟还躲着一个老妪。老妪本是山下村民,因赌博输光了家产,还卖了儿女,不得已,甘愿进山为强盗们煮饭。

    老妪不甘心史进被捉,从墙角处放了一把火。又往火上添了一桶猪油。烈火浇油,顷刻间大堂浓烟滚滚,火势旺盛。

    众人都被黑烟呛得咳嗽连连。

    那老妪逃走不及,已率先呛死。

    混乱中,阿田不禁松了照水的手。待火势小了一点后,照水赫然发现,阿田不见了。

    “阿田,阿田……”

    照水担心阿田被烧死了,情绪激烈。

    那厉州官就命人进去搜,却搜出一具老妪的尸体,骇然。

    顾三也不见了。

    “世子,里头并无阿田姑娘!”

    “和尚,你女人在我手上。想要回她,只管跟我来!”那史进忽从树丛内出现,他的手里攥的,正是阿田。

    “追!”厉州官一声令下。

    史进就哈哈大笑,拉着阿田只管往山上的悬崖边跑。

    阿田跟不上,且又不能挣脱,频频回头,目光焦急无比。照水奋力直追。那髯须汉子嘴里骂骂咧咧,说要割了史进的阿物儿。

    邙山虽小,但却陡峭。

    到了山顶,松风阵阵,黄梅天气,竟也很冷。

    “和尚哥哥,莫来……”阿田却是摇头摆手,提醒照水诸人不要过来。

    照水不解。

    “忽拉”一声,一张顶头大网猛然落下,收住了照水厉州官等人。大网是铁制的。髯须汉子使劲儿掰,铁丝牢固稳稳。

    众人一抬头,见那树梢撒网的,正是顾三。

    顾三哈哈一笑,溜树逃走。

    阿田异常忿然,怒骂史进:“和尚哥哥可有做错过什么?你管教手下不力,却又迁怒与人。我若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拉个女子要挟,算什么男人?”

    “闭嘴!”

    “偏要说!和尚哥哥和你比,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娘子,给我闭嘴!虽然我史进从不胁迫女子,但要勾了爷爷的火,当即就办了你!”这话,更像是说给照水听的。

    “你若敢,我死后,化成厉鬼,日日啃噬与你!”

    此刻,阿田脸上全是热汗。汗水越多,体内的痘毒也就尽数排出体外了。她已然全好了,脸色显出健康之色。

    史进就大笑:“啃噬我?好啊,现在就啃呀!爷爷浑身上下你随便啃!”

    史进在落草之后,性情渐渐变得粗莽随性。下山后,也去那温柔之乡玩过女人。徐州城内外,几个巷子里头,都有他的相好。偶尔,兴致上了,史进也会调情。

    阿田听不下去,从没有人与她这般说话,气得嘴巴都在颤抖。

    事情危急。

    照水便在铁网内运力,双手紧紧掰着铁网,额头青筋跳起,甚至微冒青烟。

    这唬得那髯须汉子惊叫:“恩人,你没事吧?”

    照水闭着眼,不说话。他陡然大叫一声,只听“咔嚓”,铁网竟是掰断,照水从网内钻出,以最快速度朝阿田奔去,闪电一般。

    史进震惊,这和尚哪里来的力道?

    山崖落了雨,脚下湿滑。史进欲拉着阿田逃往另一处,阿田哪肯就缚?这身子往后一倾,整个人就朝山崖跌落而去。

    “啊……”

    阿田整个人像蝴蝶,飘飘悠悠,直往下坠。纵照水使出千钧力气,为时也晚。

    “阿田……”

    照水心痛呼唤,声音在崖下回荡,颓然倒地。

    那厉州官带着兵勇就业从铁网钻出,将惊诧之余的史进绑了个结结实实。

    “贼人!你干的好事!这小娘子若果然粉身碎骨,我可将你千刀万剐,给世子泄愤!”

    史进一言不发。

    髯须汉子试图将照水拉起:“恩人,别哭了。咱们赶紧下去找。”

    照水紧攥着拳头。却又对那州官嘱咐:“别杀了他。”

    “为什么?”

    “给他一个改过机会。”

    “可是……他害了你的娘子?”

    照水就叹:“你误会了,那不是我娘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史进也并非十恶不赦,总之,留他性命。”

    史进听了,不免看着照水,眼神揣测。

    “和尚,休要假惺惺,爷爷我愿吃一百八十刀!”

    “史进,你不是顾三。要挟阿田,并非是要她的命。”

    照水遂转身,对那髯须汉子道:“你与我萍水相逢,却一直追随与我,我也甚是感动。不过,寻找阿田是和尚我一个人的事。你还是走了吧。”

    此番,照水的心中,十分哀伤,且也有自责。

    “恩人啊,俺没处可去呀!”

    “你若不嫌弃,就去我的小庙。那儿有地可种,你又有手脚,饿不死的。”

    但髯须汉子哪里肯走?

    “恩人,当日若不是你给我吃食,我兴许就饿死了。你对那妹子有情,我也不能无义呀!”他又拉着照水跪下,“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咱俩个不如结拜了弟兄,如此你的事,就也是我的事了。”

    照水就一叹。

    “也罢。你既愿意,我也不好浇灭你的热心。”

    那厉州官一行也离开了,山崖恢复了寂静。

    这和尚在感情上算是愚钝,并不知晓阿田在他心中,已然有了分量。他只知道,行事要善始善终。纵然是尸骸,也要捡拾回来,立个墓碑,寄托哀思。

    从山顶通往山谷,是有小路可循的。

    昔日这邙山无贼闯入时,曾有一个采药老人住着。这一级级的石阶,便是老人开凿。谷中深幽,越往下走,就有凄厉鸟鸣叫唤,听得那汉子心里惊惊。

    “恩人,俺瞅着,那阿田姑娘,大概没命了吧?”

    照水最怕听到这样的话。

    那汉子就又道:“恩人,你不该放过那贼人。俺不识字,但知道那八个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照水就看了他一眼。

    “不要叫我恩人。你若愿意,就叫一声和尚。”

    “那怎使得?”

    照水不说话。待行走到了谷底,天也近黄昏了。他的心更是紧。阿田,真的死了么?她那样年轻,那样善良,说没……就没了?

    这和尚便觉腿脚无力,一屁股瘫坐在地。

    髯须汉子就生了火。“恩人,那俺去捉几只野鸡,但愿这底下只有野鸡,没有野兽。”

    这更让照水听得心惊,他又像弹棉花一样跳了起来。

    山谷并不大,搜个人,却也容易。照水让那汉子和自己兵分两路,一个向东,一个往西,天黑之前汇合。”

    汉子走后,照水心中更觉沉痛。一闭眼,脑中心里闪现的,全是阿田的俏脸。

    他忽然发觉脊背被什么舔了一下。

    一回头,是大蛇。大蛇吐出信子,怜悯地看着照水。

    照水搂住大蛇:“你可是寻我来的?你该寻的,是阿田姑娘。”

    大蛇不会说话,却是摇着尾巴,昂着头,示意和尚跟它走。照水想了想:“你知道……阿田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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