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寺庙在朦胧夜雾笼罩下,如飘在浮云上的剪影,分外沉静肃穆。

    青灰色的殿脊在灯火下或明或暗,同样或明或暗的是一个年轻人的脸。

    “你们真是运气好,白马寺藏着一个武艺绝顶的老和尚,扬州城里还有一个能解天下奇毒的鬼同悲。”

    在此之前,白马寺经过了一场恶斗,十几个杀手纷纷伏诛,唯留下那个清秀的,被玄渡大师打断了肋骨,坐在大殿一角,看着谢辞众人。

    毒圣本在与程驰斗嘴,说道其他医馆请自己去坐诊的事情,一个小和尚匆匆敲响成安堂的门,接着鬼同悲与程驰便快马加鞭地往白马寺来。

    段灵儿坐在蒲团上,遥远处是一片千峰环抱的古林,身边不远几个受伤的影卫喘着粗气,白马寺的和尚匆匆忙忙地为他们上药包扎。

    段灵儿看着手边的一副对联,沉默着。

    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玄渡大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在一旁闭目打坐,谢辞与贤王此时看向那清秀杀手。

    那杀手自嘲一笑,发出凄然一声长叹:“你们真是运气好,白马寺藏着一个武艺绝顶的老和尚,扬州城里还有一个能解天下奇毒的鬼同悲。全灭我十几人,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活下去,这也是我唯一见过的一次。”

    “你算是你们燕子阁里,说话多的一个。”谢辞看着对方,语气很平淡。

    对方好像不愿意落丝毫下风:“你也算是捕快里面,最难缠的一个。”

    谢辞的手臂,已经无法移动了:“郊外的庄子,是你们的据点吧……人是什么时候撤走的?”

    “你救了那两姐妹,一个时辰后那庄子就废了。”

    “绣春阁也是你们的据点?”

    杀手转过脸:“不是。”

    “在点心里下毒的也是你们?”

    “是。”

    谢辞半信半疑,顿了顿:“今日为何要在有贤王的时候动手?你们杀的是我,为何要牵扯惹不起的人?”

    杀手一笑:“谁说我们今日要杀的是你了?”

    贤王与段灵儿都是一震,怎么,今日要杀的目标,难道是贤王吗?

    谢辞似乎并不太意外,他本就已经听说过燕子阁刺杀贤王失手一次了。

    “本想两单一起做,还是大意了。”杀手喘了口气,忍住胸腔内的剧痛:“你功夫这么好,跟谁学的?”

    谢辞的胳膊的疼痛,并不比这杀手的轻:“你倒是第二个问我的人,第一个也是你们燕子阁的人。”

    “哦?”杀手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们不同组的人,一般很少交流,否则早点知道你有这样的功夫,便不与你正面交锋。”

    谢辞面色微微一滞,将这杀手的话咀嚼了片刻,问出了一个知道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是谁指示你们的?”

    那杀手撑着身子,坐直了,果然没有再说话。

    “是谁指使你来刺杀本王?”

    贤王已经站起身,手持一刀架在那杀手的脖子上,月光透过大殿的门远远落在贤王的脸上,照着他暗淡的眸子,厉声喝问:“到底是谁?”

    杀手看着眼前风俊的王爷,扬起一抹嘲笑:“王爷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吗?”

    那低声般的耳语,却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气,贤王闻言,如同瞬间被点了穴道,脸上的神情凝结住。

    火光明灭闪动,贤王眸子里的光好像也跟着在闪,一阵亮,一阵暗。

    忽然贤王的脸色一变,一刀向杀手的脖子劈了下去。

    鲜血溅满了贤王一身,他手下,杀手圆瞪一对朗目,歪斜着倒了下去。

    晕染般的月亮光芒幽暗,贤王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两个知情人有一瞬间的杀意划过,但瞬间理智让他就又变成了原来的贤王:“阿辞,段姑娘,今日之事,还请二位保密。”

    谢辞也是进了白马寺才知道这李公子原来就是贤王泫,他手上的黑血依旧不止,扬起脸看着贤王:“贼人要抢夺圣舍利,我们三人在白马寺拜佛,碰巧见到。”

    贤王点点头,似乎有些歉意道:“是这样。”

    段灵儿一直看着贤王,心也愈发沉了下去。

    眼前的这个人,与自己前世印象中的那个贤王不太一样,但仔细想一想,前世的自己与贤王的其实交集算不上很多,也许对这个人,自己的了解太片面。

    毕竟,人人都有他的秘密。

    权势中心的人,自然也是秘密的中心。

    段灵儿转开眼,她今生对诡谲之事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这些事找到自己身上。

    还赔上雪鸢一条性命。

    不多时,乌压压的官兵冲上白马寺,宋知府喘着粗气跪倒,满面不安神色:“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贤王的其他侍卫都跪倒在地:“主子,我们来迟了。”

    贤王恢复了一副清明表情:“贼人欲抢夺圣舍利,是谢捕快与玄渡大师拼命相搏保全了佛宝。”

    宋知府从庙门到大殿,已经见到了一地死人,官兵们七手八脚将死人收拾了,一直沉默着的玄渡大师站起身,向众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

    毒圣与程驰匆匆而来,蹲在谢辞身边给他诊治。

    贤王对宋知府与自己的侍卫道:“本王今晚就动身回京。”

    宋知府一愣,片刻回过神:“臣这就安排武功高强的随从护送。”

    贤王走出大殿,身影慢慢地往前走,忽然在院子的焚香炉边站定,回过头,看了看谢辞与段灵儿,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作别之后,贤王毫不犹豫地迈开腿离开了白马寺。

    官兵们乌泱泱地跟在后面,宋知府特意放慢了脚步。

    看着谢辞与段灵儿:“谢辞,段姑娘,你们跟我一起回扬州吧?”

    毒圣一伸手:“不行,这孩子现在不能动,今夜得在这庙里借住一晚。”

    段灵儿闻言想了想,摇头道:“大人,烦您的下属帮我给我们府带个话,就说今夜我暂住白马寺求佛,明日便回去,请家里人勿挂。”

    谢辞蹙眉,转头看段灵儿,想叫她先回去,但碰见段灵儿的眼睛。

    段灵儿沉默着摇了摇头。

    一个小和尚跑过来,向众人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方丈说,今日北厢房给几位施主住,寺内安全请施主们放心,住下便是

    。”

    宋知府看这样子也只好匆忙点了头,跟着已经走远的贤王离开了。

    等官兵和死了的杀手们都消失之后,大殿里只有微微的血腥味提醒着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谢辞靠在大殿柱子上,看向段灵儿。

    “你怎么不回家去?”

    段灵儿将荷包里的干芍药花拿出来,揉碎了挨个泡进小和尚给的茶杯中:“我心里还很乱,想着与你说说话,可能好一些。”

    毒圣和程驰手下忙活,似乎没有听两个人说什么,但谢辞与段灵儿都知道他们在听。

    谢辞苦笑了下,因疼痛不自觉地吸了口气:“从前都听伴君如伴虎,今日算是见到了。”

    “是这样。”段灵儿口气颇有些装出来的悠闲,看着另外一枝干芍药花,端详了一阵子,若有所思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什么人?”

    “就是伴在你身边的人,摸不透你的意思,不知道你的想法,你阴晴难定,别人如同伴虎。”

    谢辞苍白着脸一笑:“怎么可能。”

    段灵儿拿花枝在大殿地上画着:“那个燕子阁是什么?”

    谢辞看着毒圣给自己的伤口上了一圈黄色的药粉,他“嘶”地倒抽了一声,一层冷汗已经浮上了他的额头,哆嗦了下微笑道:“燕子阁应该是养了一群变态残忍又神秘莫测的凶手的组织。”

    段灵儿似乎没有注意眼前的谢辞正在极大的疼痛中:“应该?”

    谢辞疼得咬着牙,忍了许久,颤抖着回答道:“是我猜的。”

    “就是他们一直追杀你吗?如今扬州说不定还布置着天罗地网。”

    “我也杀了他们不少人,又在调查他们……”

    月亮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到白马寺的屋脊上,映照在大殿中几个人的面容之上。

    一瞬间段灵儿的神情略有波动,眼中有一片月光投下的幻影:“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毒圣将一支木鱼槌给谢辞横着咬在嘴里,程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使劲,那黑色的暗器便从谢辞的胳膊里拔了出来,谢辞痛哼一声,几欲晕厥。

    段灵儿一把扶住他的头,将他嘴里的木鱼槌拿出来,只见上面深深的两排牙印。

    显然是刚才疼得紧了。

    汩汩黑血涌出,程驰连着下了好几针,那血才渐渐止住。

    谢辞苍白着脸,向段灵儿微微一笑,那笑容还在脸上,人却已经晕了过去。

    “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只需好好休息。”毒圣收拾了一地的残局:“还好刚才有你跟他说话,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睡过去。”

    段灵儿点头,将谢辞的身子递入程驰伸过来的胳膊中,自己站起身,腿软了一下。

    “小丫头没事吧?”程驰问了一句。

    段灵儿摇了摇头,槌了两下已经麻木的腿。

    夜风吹得大殿里的长明灯闪动不止,和尚们对死去的人念起《金刚经》。

    火光闪动,阴魂们像海浪一样扑卷了过去,接着在经文的余音里,那些阴阴凉凉的影子消散了。

    万籁此都寂,但余一爿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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