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段灵儿那边正为苏老二的事情气愤不已的时候,谢辞已经连续两天,问遍了人市上的人牙子们,他抹了把汗,往郊外市集上来。

    刚巧看见前面一个黑黑高高的少年,扛着三个大包摇摇欲坠。

    谢辞一个闪身,将那三个大包一把托住。

    只觉得沉甸甸的,像是什么粮食。

    这扛大包的少年,正是耿大宝,耿大宝对谢辞憨厚一笑:“多谢!”

    谢辞微笑着摇了摇头,帮耿大宝把肩膀上的大包放正便准备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怀里那幅人像拿出来:“这位小哥,这人你可曾见过?”

    耿大宝看了一眼人像,立马“咦”了一声。

    “这人我以前在人市上见过的,不知道具体名字,只知道是姓陈。但是他是个古怪人……”

    谢辞立即追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耿大宝老实道:“按理说这人也是奴籍,可是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一天他就变得来往自由了,再后来还得了笔数目不小银子,将自己的卖身契都赎买回来,甚至人牙子亲自帮他去官府消去了奴籍,也没有见到他什么亲人帮助,别人问过他这事他也闭口不谈,你说,这不是奇事吗?”

    谢辞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还有小哥你可知道是哪个人牙子?”

    耿大宝点头:“就是半年前不久发生的事,那人牙子是把我们一家发卖了的杜勇,又瘦又狠,喜欢拿鞭子打人。”

    谢辞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有数了,他不忘从袖口掏出两文钱,硬塞给耿大宝,转身就奔回了人市。

    耿大宝看着谢辞背影,心想这真是个好人。

    耿大宝珍惜地将两文钱放好在袖筒里,然后背着三大包粟米,回到了田庄。

    耿大宝将东西放好,拍了拍身上的土进正厅说话,满面喜色道:“主子,厨房里剩下的那一袋白面,换了这么许多粟米,我这就去厨房,把它们收拾了。”

    段灵儿抱着团子,看着那三大包粟米扬起嘴角:“不急,你等等。”

    说着便见耿良进了门,外面一片咯咯咯嘎嘎嘎的声音。

    耿良也满面喜色:“这鸡鸭都是在农家收的,有雄有雌,一共五十六只,花了半贯钱。外面还买了些青菜土豆,都是按低价买的,样子不是很好看,但是保证新鲜。”

    耿良说着便将买东西剩下的铜钱交给安娘,又接着回禀道:“老奴也去了咱们庄子旁边的这河上看了看,果然是有鲥鱼,也有鲫鱼和草鱼,河水也比较深,要是主子亲自去看,需要当心地滑。”

    段灵儿很满意,她点点头准备拿过来账本记录,一转身,才看见沈氏已经细细地将这进出项都写在了账本上。

    沈氏抬头对耿大宝说:“那粟米皮留下来混着烂菜叶和厨余,把鸡鸭喂起来,如意,去问一下兰娘准备好了没有,然后把庄子里的婆子都给叫过来。”

    如意答应一声,面色喜悦地去了。

    段灵儿看着自己母亲,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转头对耿良道:“耿叔,你去也把庄子里的男丁们叫过来。”

    庄子上的仆人们正在如平常一样饿着肚子晒太阳。

    一个小厮摸了摸肚皮,一侧身从空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颗黄豆。

    另一个眼尖的一个跨步,把他压在下面抢走了那颗豆子,扔进嘴里。

    丢了豆子的惨叫一声,好不容易爬起来,道:“最后一颗了,你真下得去手啊!”

    那个不接话,瞟着远处叹了声:“天天这么饿着,也不给找些能挣钱度日的活路,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一个扎着小辫的丫头靠在墙根儿:“可不是,这么一天天的,小丫头没个小丫头样,老爷们也没个爷们样,咱们比那外面的乞丐都不如了,乞丐起码脚在人自己身上,能满街要饭弄个温饱,咱们呢?看着是段府的奴才,却就这么一口气提着,和别的庄子没法比。”

    一个婆子呼呼地喘着气,背过人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干菜饼子偷偷咬了一口,然后宝贝似的揣好,摸了把眼泪:“我家那口子病得厉害,没钱买药,昨天我儿子来看我,告诉我老头子再拖下去就不行了,我想告个假去看看,苏管事也给驳回了。”

    一个小厮眼睛也红了,带着哭腔道:“我娘死的时候,我也没能回去。”

    几个人各有心事,沉默了半晌。

    忽然丫鬟瞪大了眼:“祥嫂子,我咋闻着有饼子味道?你让我也咬一口。”

    婆子急忙摇头:“哪有饼子,你是不是饿糊涂了,你不是才吃过早饭吗?”

    小厮呸了一口:“什么早饭,米汤都不如!就这么挨到中午,再灌些米汤下去完事。”

    丫鬟摇着手里的水瓢道:“我还有这么个水葫芦,饥了渴了就喝口水,假装是琼浆玉液。”

    婆子长叹一声,心里又难受了好一会儿道:“不知道咱们这次新来的主子怎么样,听说扬州城段府里,奴才们都过得不错,他们来了,会不会也顺带着给我们提高些吃食。按理说咱们庄子这么大地方,怎么弄都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一个小厮道:“何止扬州段府,就是西边那两个庄子,哪个不比咱们这强?这都是命啊,谁让咱们没钱打点苏管事,要不然也把咱们调去那边,总是肚子能吃饱的。”

    另一个道:“你想什么呢,还调出这庄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苏管事不把你发卖了已经是好事了。再说这次来的是段府的正主子,不比苏管事苛刻就不错了,还想着能对咱们好?别白日做梦喽!”

    几个人正说着,如意走过来,叫了他们去,说是主子有事吩咐。

    几个人垂头丧气,磨磨唧唧,移到了主院。

    不一会儿,主院里就站了二十来个仆人,丫头婆子小厮门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

    新主子来了,也拜见了,不知今日叫齐大家是要干什么。

    只看见主子身旁站着的极精干整齐的一个丫头,这丫头便是如意。

    如意道:“如今正主子管理内事,庄子上上下下,都要变化些,每日大家要手脚勤快脑子灵活些,为了吃饱饭穿好衣,宁可辛苦这身子,把肚子和口袋填饱了。若是你们哪个再存着不干活光歇着看天,等着下银子这种好事,就不要说自己在主子面前把脸丢了.主子们对咱们下人最温和可亲,但是若一时恼了也不认人的。”众人都道:“不敢不敢,我们一定听主子的。”

    又见主子旁边那个三十多的嬷嬷安娘也开了口:“段府是商贾家,做段府的奴才都不愁吃喝,咱们田庄是差一些,但是主子体谅咱们,先给咱们发这个月的月钱。”

    说着,只见来文娘拿了个手袋子,小文在旁边抱着本账本,文娘挨个掏出一两银子,给下面人发了。

    仆人们拿到钱都瞪着眼睛,这简直是百年难得的好主子,自己在这庄子这么多年,不是发不出月钱,就是每月几枚寒酸的铜钱,一来就得了一两月钱,这简直是做梦一样。

    一个婆子当场就哭了,念叨着自己老头有救了,有银子买药了。

    每个人脸上都是喜出望外,都跪下给沈氏磕头。

    安娘又道:“银子发给你们,就要好好干活,从今日起,活也便不一样了。咱们这庄子的人,也都要换个活法。”

    说着就见兰娘从段灵儿身旁走上前来,一一翻看婆子丫头们的手,然后回到段灵儿身边,说了几句。

    段灵儿终于开了口:“今天的晚饭,就有粟米饭,青菜和鸡汤,东西不多,但可以稍微给大伙添补些。但是你们也要知道,谁家也有富余的粮食,如果想每月都有一两银子可花,就要想办法。你们每个月的月钱加起来二十多两,还有日常庄子的开销,如果只花不挣,不出两三个月,咱们就要回到挨饿的时候。但是咱们这么些人,想要吃饱还是有办法的。”

    段灵儿停了停,拿起茶盏喝了口茶道:“今日起,庄子里的丫头和婆子,除了日常看门打扫以外,每日由和兰娘带着刺绣纺织,五十来只鸡鸭也由你们养着。若是活做的好,以后的月钱还会涨。”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氏,沈氏点点头,面色十分平和。

    一个胆大的婆子叫好道:“好!婆子我别的不会,养鸡养鸭是把好手,一定能把主子交代的事情干好。”

    另一个也道:“我自幼就会纺织,绣活也不错!”

    妇女们叽叽喳喳,男丁们都有些茫然。

    段灵儿继续道:“至于男丁,除了保障田庄的日常安全和力气活,还要三人一组,分别跟耿叔去打鱼,运鱼,另外准备网子和篓子,河中的河虾也打上来些,今后咱们便也有了鱼鲜吃。干的好的人,不仅吃得饱肚子,还有另外的赏钱。从今日起,所有人每月给两天回家时间,平常若是有急事要事,跟安娘处报备,也可请假外出,若是家中有红白喜事,也可准假。”

    仆人们听完段灵儿的话,都沉默了,好像一个个的都愣在了原地,接着便不知谁带着头拍起来巴掌,一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鼓掌声。

    段灵儿站起身:“日子不好过,但是咱们为了吃饱穿暖,也不妨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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