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政理了理衣襟,见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对着屋外扬声吩咐道:“进来!”

    崔大老爷的心腹崔忠一身宝蓝色的圆领长衫,脚下飞快地走进厅内。崔忠虽然只是一介下人,但他久跟在崔家宗子崔大老爷身边,在崔家的地位举足轻重,虽然此刻内心焦急,仍是一身不急不缓的沉稳气度:“老爷,三爷、五爷、八爷那边明天上午九点要举行族中会议,参加的人还有芬叔老爷,茂叔老爷,苇叔老爷,小一辈的只有砚锦少爷和砚堂少爷。”

    “混账东西!这是要逼宫吗?!”崔政摔碎了茶杯,显然被气的不轻。

    “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崔夫人同样被气的不轻,她从屏风里转出来,咬着牙吩咐崔忠:“芬叔父那个不要脸的老货,自己不要面皮和儿媳妇扒灰,现在还想要欺负到老爷头上,忠管事,你这就去把这桩丑事散播出去,到明日一早,我要整个宛城人尽皆知!”

    夫人这是要把芬老爷往死路上逼。崔忠悄悄抬眼望了一眼老爷,见自家老爷微微颔首,连忙躬身应“是”,“小的这就去办。”

    崔忠退下去了,崔政才开口:“荣娘,你太冲动了一些。”崔政从不会在下仆面前落妻子的脸面,就算是不赞同妻子的决定,也只会在人后说上两句。崔夫人的气焰,都是被他这个做丈夫的一手纵容出来的。

    崔夫人冷笑:“这些人简直如吸髓的蚊虫一般,把我们的慷慨当成了理所当然,再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这家里头,怕是没有你我站的地方了。”

    崔政不赞同:“树大分枝,哪个家族没有心怀鬼胎之人,荣娘,你手段太过酷烈,只怕族里那些立场持中之人会有不满。”

    “不满又如何!”崔夫人柳眉倒竖,一双凤眼寒光凛冽:“不错,崔家养育了姮娥,这孩子的确是该有所回报。舍了青梅竹马、心意相投的表哥,嫁给自己一个不爱的人,我这个当妈的,哪里会不知道孩子心如油煎的滋味,可是阿潋呢,这孩子大局为重,咬牙嫁了陈玺,从出嫁那日就反哺崔家,她已经不欠崔家的了!反倒是崔子美你那好兄弟,良心被狗吃了,为了一己私利就污蔑阿潋的清白,若不是我忍痛断腕,舍了默言这孩子,阿潋如今会是什么下场?!就这样,我好好的一个外孙,就这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崔家可是欠阿潋两条人命!”

    说到这里崔夫人已经泣不成声,“陈玺发疯,阿潋受了委屈,我还要哄着陈玺,就怕陈玺信了那些鬼话,真得寒了心,让那起子小人有机可乘!我这么做,就只能委屈了我十月怀胎生下、辛辛苦苦养育到大的女儿!我的心,自从阿潋出嫁那一日,就不曾好受过!可谁让我是崔家宗妇,我除了妥协,还能如何?!”崔夫人只要一想起崔家那些人的嘴脸,心肝脾肺肾五脏六腑全都气的发痛!

    “结果阿潋刚一小产,族里就开始挑选适龄的女孩,要送到陈玺府上为阿潋分忧,你们崔家不是说不让女孩子做妾吗?!一群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狗东西!一边拿着从我女儿那里得来的好处,一边图谋着我一双儿女的位子,我就是养条狗,都比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懂得感恩!”崔夫人彻底爆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贵妇形象。

    崔政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去哄崔夫人:“荣娘,你的不容易,我当然知道,是崔家亏欠了你,也亏欠了阿潋,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快别再哭了,你再这么哭下去,我心都碎了。”

    “你说的好听!”崔夫人指着崔政鼻子骂道:“我就是要逼死崔芬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我不仅要崔芬去死,我还要把你那好二弟一块送下去给默言作伴,别以为他藏在背后,我就不知道他是人是鬼了!你既然嫌弃我手段酷烈,好啊!你休了我,反正你们崔家也不给我们娘几个活路,还不如我带着一双儿女改嫁,再也不用看你们崔家人的脸色!”

    “你胡说什么!”崔政也动了真怒:“老夫老妻的,你别总是拿改嫁那一套吓唬我。”

    崔夫人一声冷笑:“我可没觉得我哪里老,做个续弦还是使得的。”

    崔政险些被她气吐血:“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和我一致对外,还有心情和我闹,你这样,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崔夫人一个茶杯砸在崔政脑袋上,疼的崔政“嘶”地吸了一口冷气,“你还不是一直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崔政一面揉着肿起来的脑袋,一面去哄妻子:“本来不想和你说的,怕脏了你的耳朵,砚庭染了脏病,一直在偷偷治疗……”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了的崔夫人默默止住了哭泣,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老二膝下那个狗崽子一直精明的很,我就算再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小崽子并非池中之物,你是怎么办到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照着他的心思找了一个女学生,砚庭恐怕一开始抱着策反那个女学生的计划,想把她背后的人挖出来,结果嘛,英雄难过美人关……”

    崔夫人哭的红通通的眼睛这才流露出一分笑意:“这个病治的好吗?”

    “不生气了?”崔政将崔夫人搂到怀里,崔夫人挣了两下没有挣开,便没有再挣扎。

    崔政十分得意,亲了亲妻子的鬓发,哄道:“我们统共就这一双儿女,我岂有不疼的道理,天泉那里,我还要做个严父,阿潋在我这里,哪一次不是摘星星摘月亮的哄着,女儿受了委屈,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会不给女儿讨个公道。只是我身在这个位置,父亲表面上虽然不问世事,可他还活着,我只有收敛锋芒,做个宽和的兄长,才能看清楚他们暗地里的勾当,这样才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崔政拍拍妻子的手:“你放心,他那个病,好不了,我要让老二尝一尝抱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滋味。”

    崔夫人甜笑出声,脸上一扫刚刚的阴霾,一双凤眼水光盈盈:“子美,是我错怪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一双玉手按上崔政头上被他砸出来的包,嗓音柔柔的:“都怪我,下手没个轻重,还疼不疼?”

    崔夫人难得有这样柔声细语的时候,崔政哪里舍得和她计较,哄她道:“就你那砸核桃都没力气的手劲,哪里能砸痛我。倒是三叔父那里,这丑事一宣扬,父亲十有八九会猜到是你做的,若是到时候父亲罚你,可不要跟我哭鼻子。”

    提到老爷子,崔夫人蹙眉,眉峰染上一抹不悦,随之又犹如春花解冻般笑开:“那又如何,在崔家,有你给我撑腰,在外边,又有陈玺这个女婿撑腰,只能说我命好,嫁了个好夫君,生了个好女儿!”

    “你呀!”崔老爷在她眉心处轻轻一点,看着崔夫人动作轻柔地为他抹药膏,心里涌现出无限的满足:“我这辈子最好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

    “肉麻!”崔夫人含笑嗔了他一句,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崔政最喜欢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情态,若不是场合不对,必要一亲芳泽不可,为了压下心头躁动,他强迫自己转移心思:“这几个人,你怎么就挑了芬叔父下手,我以为你会更恨三弟一些。”

    崔夫人把药膏盒子放进抽屉,她平时打崔政打顺了手,屋子里常备这种能遮住痕迹的伤药,不必下人翻找,自己就知道地方。

    崔政看着妻子这一番熟练的动作真有些哭笑不得,还好女儿不像妻子,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庆幸。此时他还不知道性情大变的女儿早就继承了崔夫人的衣钵,崔夫人好歹在打完他后还给亲手上药,姮娥是对陈玺动完手之后就不再管的。崔政若是知道了,只怕立刻吓出心脏病来。

    “崔芬不是想把他那个花容月貌的孙女献给女婿做小吗?女婿那里他想也白想,别人那里,我倒是能给那女孩找个好去处。”

    “只怕不行,崔家有家训,崔家女不得为妾。”崔政也不想往她头上泼冷水,可碍于祖训,妻子这么做,只怕会犯众怒。

    “少给我提那个狗屁家训!”崔夫人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有祖训在,就想出用族女冒充远房亲戚之女的做法,也只有你们崔家才干的出来。不过嘛……”崔夫人红唇溢出冷笑:“既然二儿媳能做出和公爹扒灰的事情,谁敢说大儿媳就一定是清白的,既然是奸生子,那一定是要在族谱除名的。正好女婿那里想要和东三省的汪大头合作,这汪大头又是指明想要崔家女,把崔珠那小蹄子送过去,一举数得。若是那个口蜜腹剑的小贱人想闹……”崔夫人说到这里脸上发狠,“一碗哑药灌下去,我就不信了,这小蹄子还能翻出天来。”

    “夫人高明!”刚被妻子砸了个茶碗的崔老爷还能说什么,只能面带讨好地翘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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