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河一脸哀怨地指指窗户。

    花格窗的框上系了根红绳,末端拴着支小木夹子,夹着一张小兔形状的符纸,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地——那可爱俏皮的小兔子形状,跟如此严肃正经的大殿相比十分格格不入,就像她一样。

    其实王府各房各院都有丫鬟婆子使唤,只有永乐殿是个例外。这里向来只有老内监张麻子一人服侍王爷起居,而王爷处理公务时向来不喜欢外人出入永乐殿,嫌吵。

    想到昨晚的情形,赵文烈觉得这件事似乎确实是有些亏欠她,只得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纸袋子来,撩起衣襟坐在书案边的台阶上,闷声不吭地低头剥栗子。

    他剥好一个,就放回纸袋里,她便伸手进去拿来塞进嘴里。她就坐在他身边,一边嚼一边笑嘻嘻地等他剥下一个。

    两人都没有说话,赵文烈低着头专心剥栗子,两颊却涨得通红。

    “你叫什么呀?”雪河问。

    “赵文烈。”

    这名字她听人说起过。王爷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当初在封王之时,先皇为了安抚赵峥好好戍边,当时便一并赐了世子及郡王郡主的封号。这小郡王刚满十六,是王妃一手带大的,却全然不似她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是妖怪吗?”

    赵文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问。

    真是亲生儿子啊!连问问题都跟他的王爷老爹一毛一样!

    “你猜!”

    雪河恨得牙根痒痒,却眯起眼睛说道。

    港真,赵峥那短命鬼真是有福气啊!死都死了,还有人继续帮他干活赚好名声、积攒功德不说,居然还生了个这么俊的儿子!啧啧啧……

    赵文烈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嗫嚅半天又说道:“我父王为了保燕城太平辛苦半生,十分不易;我娘虽然脾气不好,其实心地很善良的,你,能不能……”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措辞。

    “那,我就不吃他们,吃你可好?”

    一语说中,赵文烈猛然一惊,大瞪着两眼看着她。但是她承认得也太痛快了,反而让人觉得更不可信。

    “文烈!”

    两人正聊着,只见门口又进来一人,一身戎装,金光闪闪的盔甲,眉宇间一团正气,正是赵文煦:

    “到处不见你人影,在这里磨蹭什么?”

    说着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朝雪河行了个礼,不容分说一把拉起赵文烈就朝外走。

    “那,我……”

    文烈似乎还想跟雪河道个别,却被二哥扯起来就往外走。

    然而两人刚出了大门,只见院门大开,王爷带着随从刚好回府,好死不死就正撞个对脸。

    “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赵峥面沉似水,瞪了两人一眼。

    赵文烈莫名心虚早就慌作一团,却见二哥淡定地上前施礼道:“回父王,我们来送今早刚收到的探报。”

    赵峥沉吟一声:“你是该多教他!这么大了,办事情还总是毛毛糙糙!”

    “父王教训得是。”

    两人勉强过关,匆匆出门去了。

    赵峥才一进门,正瞧见雪河抱着一袋栗子瞧着他俩的背影傻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闹什么妖?!”

    “没有啊,就是叫好看的小哥哥剥栗子给我吃而已嘛。”

    ——怪不得刚才赵文烈神情慌张!

    当场气炸!

    老内监笑呵呵地带众侍从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关好。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一个人呆着是吗?”赵峥那张脸气到五官挪移,咬着牙低吼道。

    雪河眨眨眼,手里举个栗子:“……吃栗子吗?”

    赵峥上前两步,伸手就去拧她的脸:“你知道这种行为会有什么后果吗?”

    “疼!”

    雪河使劲捶他,但他力气大得很,小脸捏得生疼却挣不脱。

    易容术渐渐褪去,石青色的眼眸露出原本的模样,却隐隐透出一丝凶狠杀气。

    雪河挣扎半天,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覃柏心里到底不忍,片刻间便松了手,顺势在通红的小脸蛋上又揉了揉。

    “坟淡!”

    雪河毫不领情,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看似瘦弱竟是稳稳地站在那纹丝未动。

    雪河不解气,又抬脚朝他腿上踢,竟像踢在石头上一样——他刚从军营回来,穿着一身重甲,基本上可以完全无视这种攻击。

    覃柏拧着眉头,只当她是撒娇,撩起战袍在她身边坐下,霸道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劝道:

    “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个侍妾,胆敢勾引本王的儿子这就是死罪!随便绑个石头就能拉你去沉塘!你知……哎呀!”

    哪知雪河猛然扒开他的衣领,两排小白牙恶狠狠地就咬了下去。

    “呸!沉塘?!……看看谁先沉了谁!”

    雪河像只炸毛的小猫,一下子挣脱他蹦起老高:“王八蛋!竟然敢捏劳资的脸!你知道长成我这么好看的脸蛋是有多难吗?!”

    我的人皮很贵的!

    “我擦!”

    覃柏伸手一摸,发觉脖子上一片濡湿,指尖染红,竟是被她咬出血来!没想到这小畜生当真是翻脸无情张嘴就咬啊!不由也是一股无名火起:

    “你敢咬我?……怎么,勾搭男人你还有理了?”

    “放屁!哪个勾搭男人啦?”

    雪河叉腰骂道:“劳资又不是你养的宠物!凭什么把我关在这?!我跟别人说个话就得是死罪?这是哪家的王法?!还要不要脸啦?”

    “你——!”

    覃柏气结,涨得满面通红:“你既嫁了人,就要安分些好伐?”

    “你既娶了我,就要好好待我!一辈子!你自己说的!”

    “我,”

    覃柏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半边脸上两个鲜红的指印十分显眼,不禁心里一疼,顿时气短:

    “……我错了。”

    “你!”

    雪河正在气头上,刚准备好一大车狠话要喷他一脸,却不料他竟然这么快就认错,竟有些转不过来:

    “你,你,你就这么认错的吗?!”

    “干嘛!还要本王给你下跪吗?!”

    怂得理直气壮。

    “别光说不练!那就跪啊!”

    “你不要太过份!”

    雪河随手抱起一个青花瓷瓶来,瞪起眼睛,作势就要砸他。

    “好好好!你厉害!你有本事!”

    男子汉大丈夫,说跪就跪,毫不含糊!但王爷人虽然跪着,口气仍然是命令的,且相当硬气:

    “你给我放回去!不许摔!”

    “哼!”

    雪河乖乖地把手里东西放下。

    “哟,正忙呢老弟?”

    这时,桌案上突然传来个陌生的声音,一个与覃柏模样十分相似的男人坐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道:

    “我来得不巧了?”

    覃柏涨红了脸,不耐烦地回头吼道:“你瞎啊?!既然看到不巧还不快滚!”

    “啧啧啧,几天不见,瞧给你能耐的。”

    “你谁啊?!”

    雪河上前一步,扯扯覃柏,覃柏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尴尬地咳了两声。

    那人穿着一身差役的官服,腰里挂着刀,明晃晃的金牌上是冥界的纹章,正中一个‘松’字。他歪坐在王爷的书案上,明明挺正派的一张俊脸,却挂着十分不正经的笑容。

    “我哥,覃松,是个鬼差。”

    覃柏叹了口气,介绍道。

    “哇哦。”

    雪河第一次瞧见鬼差,满脸好奇。

    “有屁快放!放完快滚!”覃柏咬牙道。

    “你个小兔崽子,有女人撑腰了不起啊?”

    覃松从桌上跳下来,“我是专程来告诉你一声:这回你躲不过去了,马匪已经抢到燕城里头来了,你要再不出兵,我可真就盖不住了。”

    覃柏一脸痛苦,哀嚎道:“我真不会带兵打仗!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你别太过份好伐!为了让你能躲着不出兵,老子把今年全年的人头指标都提前完成了!全用在马匪身上!只死土匪不死百姓,城里都有人活过八十了我这儿都压着没收呢!……还有那个死鬼赵峥,天天跟我鬼哭狼嚎要去找阎王告状,我好说歹说才拦住!

    你干点人事儿成么?你是成心想看我被吊打吗?”

    “可是带兵打仗这事,我真不会啊!”

    “随便打打就好啦!”

    覃松不耐烦道:“这种小场面,输赢无所谓啦,重点是要多死人!不然我今年真是交不了差,帐都抹不平了!”

    “那,不行。”

    覃柏拧着眉头,一脸纠结地揉揉太阳穴,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就算一定要打仗,我也不能让士兵们白白送人头。”

    “那就是你的事咯!反正我话撂这儿,我要交不了差,你也得完蛋。”

    覃松耸耸肩:

    “我也忙着呢,你们继续吧。”

    “等等!”

    见他要走,覃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帮我查查,赵文烈那小王八蛋什么时候死?”

    “查他干嘛?”

    “喂!”

    雪河不满道:“你是不是亲爹啊?”

    “不是。”

    无比理直气壮。

    “成,等查到了下回告诉你。”

    一语未完,他冲着雪河一笑,便消失了。

    覃柏愁眉苦脸地又叹了口气:“看来这趟差使躲不过去了。我这一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三个月也未可知。……你在家里乖乖的,也收敛些!若遇到王妃找你麻烦,就躲着点走,不管什么事都先忍着,横竖等我回来再说。”

    “啥?你不带我一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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