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裴之旸闭门苦读。

    他房里那些莺莺燕燕早就被遣散了。

    昔日那群酒肉朋友来裴府找过他几次,邀他去青楼喝花酒,但都被他一一回绝了。

    唯一还会来见他的只有沈浮了。

    沈浮经常不在京城里,但每次一回京就先来见他,把他写给洪绫的信带出来交给她。

    “你们把我当信鸽了吗?”

    上次沈浮冲裴之旸嚷嚷时,裴之旸好脾气地哄他说,换成鱼传尺素的典故会不会好些?

    沈浮没好气地说:“狗屁的‘鱼传尺素’,她还不得把我肚子剖开?”

    骂归骂,他依然两头跑,替两人传了三年的书信。

    裴夫人虽然知道,但也没有横加阻拦。

    裴之旸以为,等他考中进士那天,他父母一定会如约让他迎娶洪绫。

    但面对他的要求时,裴尚书支支吾吾,不肯表态。

    裴夫人只说,如今他功名在身,婚事更是不能马虎,免得仕途受阻,抱憾终身。

    “娘,我不在乎什么仕途,我只想堂堂正正地娶阿绫进门。”

    他这几年对那个商贾之女念念不忘。

    裴夫人皱眉道:“你若是真心喜欢她,等宁小姐过门后,你纳她当个体面的姨娘就是了。”

    洪绫的出身和修养,根本入不得裴夫人的眼。

    她最多只能给裴之旸当个玩物养在后院。

    即便如此,裴夫人还担心她野性难驯,什么时候伸爪子伤了她的宝贝儿子。

    要是让洪绫以正室的身份出席任何重要场合,那裴府在京城勋贵圈子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裴夫人脸色发青,愈加觉得洪绫哪怕站着坐着,甚至喘口气都是错。

    她最大的让步,就是让洪绫给裴之旸当侍妾。

    裴之旸却根本不把她的退让放在眼里。

    “娘,我们不是说好,只要我考上进士,就重新考虑我和宁小姐的婚事么?”

    裴夫人道:“对,我们替你想过了,宁氏才是良配。”

    裴之旸失望透顶,诘问道:“除了家世,除了都不满意这门婚事,我和她还有哪里般配?”

    “宁烟烟不是要投湖自尽么?”

    他哈哈笑道:“我还往自己肚子上捅过一刀呢,娘,您都忘了吗?”

    若不是当年他以性命相逼,裴夫人早已将洪绫逐出京城。

    但时至今日,洪绫的存在已让裴夫人无法容忍。

    “之旸,”她意味深长地说,“你要是自寻短见,我便送你那位洪姑娘,与你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她有的是办法让洪绫无声无息的消失。

    看着母亲冷酷的笑容,裴之旸愣了一愣,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慈母在他面前百般温柔体贴,而今却活脱脱变了一个人。

    虽然裴夫人仍然面带得体的微笑,但她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倒刺,勾得裴之旸心肝脾肺都血淋淋的。

    “你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裴府给你的。”

    “出了裴府的大门,你以为你和旁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如何护得了你的洪姑娘周全?”

    她用一种格外陌生的口吻,施施然笑道:“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裴家暂且准她活着。”

    裴之旸咬紧牙关,双手用力攥成拳。

    但他依然无法克制身体的颤抖。

    裴夫人抬起手腕,像哄小孩子一般,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儿啊,她能在京城待多久,命还有多长,全凭你决定。”

    “娘?”

    “你不见她,她便能安安生生地开她的客栈,过几年兴许还能嫁人生子,安稳度日。”

    “你要是去见了她,她明日就会被卖到乡下的窑子里,你只管一间窑子一间窑子的,顺着去找她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裴夫人慈爱地为他捋起一缕垂落在耳畔的发丝。

    裴之旸只觉得他好似被毒蛇的红信舔了一口。

    “记住娘的话,你好自为之吧。”

    这几日,晏瀛洲赴刑部大狱上任,阮思带着囡囡住在客栈。

    虽然裴之旸一直没来过,但他们都缄口不提,洪绫也整天乐呵呵的,好像浑然不在意。

    阮思原想找沈浮打听一下,但沈浮被请进宫给嫔妃画像去了。

    很快,表面平静的生活被一张帖子打破了。

    宁福亲自来给阮思送帖子,说是大夫人想请晏少奶奶带孩子去府里赏花。

    上次宁烟烟投湖自尽,在宁家上百口人面前做足了戏。

    她仍然是裴之旸名义上的未婚妻。

    裴之旸和洪绫,还有宁烟烟,三人之间这种胶着的状态,让阮思一个外人都觉得难受。

    为了洪绫,阮思决意赴约,去宁家会一会这个表妹。

    宁府派了马车过来接她,她抱着囡囡,携银瓶儿上了马车。

    马车驶得四平八稳,囡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银瓶儿接过孩子,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姐,眼下不知宁府是何居心,带孩子过去会不会……”

    “这次不去,下次他们定然会以别的手段来要挟。”

    现在,所有人都看到她们坐进了宁府的马车,以客人的身份进了平西侯府的门。

    宁府哪怕别有用心,也不会贸然强留她们。

    晏瀛洲要做的事凶险万分,平西侯府又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要是她一直躲在晏瀛洲身后,他们就会始终处于被动。

    阮思心事重重地揉着眉心,低头看了一眼孩子熟睡的脸庞。

    “进了侯府后,”阮思低声道,“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囡囡,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银瓶儿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马车很快驶进城北,在平西侯府后门停下了。

    阮思被引到花园去见周氏。

    花园里百花馥郁,草木葱茏,周氏携几个贵妇人正在赏花。

    周氏一见阮思便亲热地执起她的手,领她去和另外几个妇人见礼。

    二房的太太和三房的太太也在,阮思依礼分别唤作“二舅母”和“三舅母”。

    余下几人皆是宁府各房的姨娘小姐。

    她们对阮思不冷不热的,唯有周氏对她热忱万分。

    阮思发现,宁烟烟并不在她们中间。

    周氏命人抓果子来给囡囡,笑吟吟地俯身逗弄银瓶儿怀里的孩子。

    “哎,这孩子玉雪可爱,像个瓷娃娃一样,我看着喜欢得很。来,给舅奶奶抱抱。”

    囡囡怕生地往后缩,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圆眼,扭身躲开周氏的手。

    二夫人冷眼看着,皮笑肉不笑地说:“怪了,大嫂为人最亲切不过,这孩子怎的不认大舅奶奶?”

    “想来是小孩子拘束惯了,上不得台面。”

    三夫人拢了拢云鬓,掩唇笑道:“有人说孩子眼睛毒,看得穿大人的心肝,我们倒是不信的。”

    .com。妙书屋.com

    936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