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洪记客栈的大堂冷冷清清的。

    洪绫站在柜台后,一面翻账簿,一面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胖妇人端着杯酒,单肘撑着柜台,趴在那里盯着洪绫谄媚地笑着。

    “洪老板,这可是段好姻缘,我不会看走眼的,你错过了一定会后悔的,再想想吧?”

    洪绫头也不抬地答道:“不必了,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胖妇人抿了一口酒,咂嘴道:“女人过了十八,养成老姑娘,要想嫁人可就嫁不出去了。”

    “喂,吴媒婆,你每次吃酒赊账,我不追着你要利息就算好的了。”

    洪绫从账簿里抬起头,又好气又好笑地剜了她一眼。

    “难道你打主意打到我这里了,还想再从我身上好好捞一笔谢媒钱么?”

    “哦哟,我哪敢啊!”

    吴媒婆故作大方地笑笑,捏着嗓子道:“再说这谢媒钱嘛,也不需要你洪老板来掏。”

    洪绫道:“老虔婆,这次你又把我卖给谁家了?”

    “哈哈,洪老板这叫什么话?我还不是看你一个姑娘家独力支撑客栈,怜惜你心疼你才……”

    洪绫横了她一眼道:“说够了就赶紧把前几次的酒钱给结了。”

    吴媒婆忙说道:“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这回看上你的,是米行老板家的大儿子,家底殷实着呢。”

    “我家底也不薄,不愁你操心了。”

    洪绫低下头,继续拨算盘。

    吴媒婆喋喋不休地说道:“你要是嫁进他家,这米行以后还不是你们小夫妻的?”

    “你说你不好好当少奶奶享清福,受苦受累地开客栈又是何苦呢?女人嘛,迟早都要嫁人的。”

    她自从和洪绫混熟后,隔三岔五就来客栈里讨杯酒喝。

    洪绫年轻貌美,惦记她的男人不少,吴媒婆时常上门来给她说媒,都被她没好气地堵回去了。

    这次,吴媒婆又屁颠屁颠地来了。

    洪绫决意不理会她,由她一个人说个够去。

    “老婆子拉了几十年的媒,从没看走眼过,你和那家少爷啊,绝配!啧,你嫁过去还能短得了你的好?”

    “那怎的不见你给自己拉一桩好媒?”

    洪绫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楼上,担心吴媒婆的胡言乱语被金铃儿她们听去。

    吴媒婆说道:“我说你这丫头,我喜欢你才替你做媒。你不领情就算了,何苦挖苦老婆子?”

    她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哐啷”一声放下酒杯。

    “洪老板,不是我说你,你这把年纪,再不赶紧找个男人可就没人要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

    洪绫嗤笑一声说:“大不了我找个老板娘回来。”

    “呵,说得轻巧。”吴媒婆抠了抠脸上的疖子道,“你这姑娘整天净会瞎说。”

    “谁说没人要?”

    门口,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快步走进来,径直将吴媒婆堵在柜台边。

    她盈盈一笑,眉眼灵动,但她眼波一横,气势却不弱。

    “我要。”

    洪绫笑着跳起来,从柜台后伸手搂住阮思的脖子。

    两人笑得花枝乱颤,脸庞紧紧地挨在一起。

    “对!她就是我的老板娘。”

    两人年纪相仿,一个英气一个明艳,两张笑靥如花的脸庞晃花了吴媒婆的眼。

    吴媒婆愣了半晌,抽出帕子揩了揩额头,嘴里喃喃着“胡闹,真是胡闹”,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晏瀛洲这才缓缓上前,把阮思拎回自己身边。

    他亲密地搂住她的纤腰,无声地宣示所有权。

    阮思浑然不在意,对洪绫笑道:“阿绫,抱歉啊,毁了你这桩米行少奶奶的好姻缘。”

    洪绫羞红了脸,笑着跑出来和她嬉闹。

    “好啊乔乔,连你也来取笑我。”

    阮思故意躲在晏瀛洲身后,抱着他的腰左右躲藏,咯咯笑道:“夫君你快救救我啊。”

    晏瀛洲神情淡淡的,唇角含了丝笑,有意无意地挡着阮思。

    洪绫只好耸肩道:“乔乔你耍赖,躲在你家晏大人后面算什么?”

    “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沈浮来了,上楼去他房间里了。”

    阮思点点头,让晏瀛洲先上楼看看囡囡,拉过洪绫道:“阿绫,今天我在宁家见到……”

    “啊!这是什么东西?”

    楼上响起一声惨叫,打断了阮思的话头。

    他们抬眼看去,只见沈浮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里逃出来。

    沈浮今日喝了点酒,趁着酒劲本想作画。

    但他刚铺好宣纸便觉得头疼,门也没关便倒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等他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入眼只见满纸黑乎乎的小手印。

    地上,一只黑一块白一块的粉糯团子抬头望着他。

    那只团子手里抓着他的毛笔,冲他甜甜地傻笑,还伸手要他抱。

    沈浮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他酒醒了大半,连鞋子都没靸,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跑出来。

    沈浮狼狈地扒着二楼的护栏,冲楼下看热闹的几个人绝望地叫道:“怎么回事?”

    银瓶儿被封绍宇他们请去帮忙算工钱了。

    先前,金铃儿在后院洗衣服,将囡囡单独留在房间里午睡。

    客栈今日没什么客人,楼下还有洪绫和伙计看着,她原想着放孩子睡一会儿不会有事。

    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工夫,这个小祖宗就自己爬起来,摸索着爬到沈浮房间门口。

    沈浮没有关门,这丫头就自己摸进去,爬到案几上玩他的笔墨纸砚。

    她玩得满身是墨,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金铃儿从后院回来,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向阮思请罪。

    “罢了,好在这次囡囡没事,下次不能把孩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了。”

    洪绫也安慰她道:“你没带过孩子,这回的事就算了吧,只要囡囡没事就好。”

    晏瀛洲收走地上那只脏团子。

    沈浮半死不活地扒着栏杆,咆哮道:“你们怎么就不问问我有没有事!”

    囡囡吓得小嘴一撇,把脏兮兮的小脸埋在晏瀛洲颈窝里。

    “你没事。”

    晏瀛洲抱着囡囡,瞥了沈浮一眼道:“想有事也行。”

    阮思笑着推走晏瀛洲,对沈浮抱歉地笑了笑。

    他掸掸衣服,从地上爬起来,不满地哼了一声道:“喂,裴之旸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洪绫微微一愣,别开视线。

    “他考中了。”

    沈浮抑下不自觉扬起的唇角,冷哼道:“我给你们传话早就受够了,下次该他自己来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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