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染血的轿子停在县衙门口。

    轿子顶上缠着面破损的旗子,旗面寥寥几笔,绘着个杀气腾腾的虎头。

    荀县令夫妇和陈烨等人围在轿前,个个都面带焦灼。

    阮思赶到,见了这一幕,呼吸一窒,一把掀开轿帘往里一看。

    里面坐的锦衣公子受了重伤,一支羽箭穿透他的肩,将他生生钉在了轿子上。

    他低垂着头,大半个身子浸在鲜血里,额头垂下几缕被冷汗濡湿的黑发。

    阮思心中惊惧,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突然挣扎着扬起脸,一双几近失焦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姚钰!

    阮思犹遭雷劈,接连退后几步,被金铃儿匆匆扶住。

    怎么会是姚钰呢?

    她如坠梦中,神思恍惚,由着金铃儿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旁边。

    荀夫人低声啜泣着,荀县令安慰她说:“别担心,还有气呢。”

    他一面拥着夫人,一面转身斥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快点把人从里面弄出来啊!”

    陈烨解释道:“大人稍安勿躁。他的伤口太深,强行拔箭会流血不止。”

    “够了,你带人给我把全城大夫都抓来!实在不行,去后衙把仵作叫来……”

    几人争论间,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窦一鸣的精神一振,扬声道:“来了来了!快让开,大夫来了!”

    晏瀛洲身骑白马,疾驰而来,马背上还端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

    他勒住缰绳,停下马,提着那老者跃下马背。

    老者抱着医箱,惊魂未定。

    晏瀛洲朝他行了一礼,“许大夫,得罪了,这边请。”

    陈烨等人忙领了许大夫去看伤者。

    许大夫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嘴里嘀咕道:“老夫第一次骑那么快的马。”

    听到晏瀛洲的声音,阮思如坠流沙,绝境中却被人一把拉住。

    对,她是晏瀛洲的夫人,和姚钰再无半分瓜葛。

    阮思心中一惊,只见晏瀛洲提着长剑,半身染血,对她低笑道:“夫人。”

    阮思被他那身血吓到了,惊叫一声推开金铃儿,冲上前挤到轿子边。

    许大夫刚帮姚钰拔出羽箭,命人过来按着他的伤口。

    阮思闯进来抓过他的肩,带着哭腔说道:“快,快救救我夫君。”

    许大夫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轿子里的姚钰,皱眉道:“娘子别急,你家夫君没伤到心肺。”

    窦一鸣打起轿帘,陈烨小心扶着姚钰出来。

    “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呢?”

    阮思红着眼眶,一双水汪汪的眼,恰好对上姚钰漆黑的眼。

    许大夫生怕她哭出来,忙说道:“娘子你且让一让,你夫君的伤只是看着吓人……”

    不及他说完,晏瀛洲已揽过阮思,对他说道:“你只管救人,我才是她夫君。”

    许大夫见了晏瀛洲,心又跟着咯噔一下。

    他慢吞吞收拾医箱的时候,正是这人一把将他提上马,这哪像是有伤在身的人?

    阮思慌了神,拽着晏瀛洲的胳膊,怒道:“你不要命了!”

    晏瀛洲无奈地笑道:“我身上的都是别人的血。”

    金铃儿也劝道:“小姐先别慌,姑爷的脸色如常,不像失血过多的人。”

    窦一鸣帮忙把姚钰抬上担架,跑过来笑道:“嫂子你放心,还没人伤得了我们老大呢。”

    阮思咬着唇,也不理旁人,只眼巴巴地望着他。

    晏瀛洲的眼神软了又软。

    “夫人,要我脱了衣服你才肯信吗?”

    窦一鸣忙摆手道:“别别别,老大你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阮思嚯地一下撕开他的衣襟。

    他坚实的胸膛显出肌肉的轮廓,看得窦一鸣都忍不住咽口水,“老大,你这胸很硬吧?”

    见他果然毫发无损,阮思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她松开手,胡乱掩起他的衣襟,轻骂道:“晏瀛洲,你净会吓我。”

    晏瀛洲微笑道:“夫人别生气,我不但没受伤,还顺手救回来几个人。”

    望着他那身血渍斑驳的衣服,阮思气鼓鼓地背过身去。

    “你救不救人与我何干?”

    很快,她被自己打脸了。

    阮思来到医馆,见封绍宇几人还活着,激动得只想回去抱着晏瀛洲啃上几口。

    “躺着躺着,都别动,你们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

    封绍宇和其他几人都受了伤,但伤势不及姚钰重,被安排在医馆里养伤。

    “姑娘,哥几个只是被砍了几刀,破了点皮,没多大事。”

    银瓶儿咋舌道:“被人砍伤了还说没事,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阮思问了医馆大夫,得知他们虽流了不少血,但未曾伤及内腑,养上几个月便可痊愈。

    她进去时,封绍宇正眉飞色舞地跟银瓶儿讲当时的情形。

    “……那些山贼早就埋伏在路口,我们刚接了姚相公出来,那边嗖嗖就是几箭。”

    银瓶儿攥着帕子,又怕又紧张,“然后呢?”

    “那公子哥中了箭,好几个山贼跳下树,我们几个从轿底抽出刀,迎面就是一通乱砍。”

    他说到兴奋处,胳膊一阵乱挥,比划给银瓶儿看。

    银瓶儿嗔道:“别乱动,省得又把伤口扯开了。”

    封绍宇老实收回手,说道:“当时哥们就在想,人家人多,我们打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

    “拼命呗!”他叹道,“我不听姑娘的劝,连累几个兄弟跟着遭殃,拼上性命都对不住姑娘。”

    “何止这些,”阮思走进来笑道,“你不如去问问你们的诊费是几两银子。”

    封绍宇急了,掀开被子,伸手要去扯身上缠的纱布。

    银瓶儿忙按住被子,斥道:“你疯了不成?”

    “我死不了,不治了不治了,银子还要留着给我老子娘看病呢。”

    阮思睨着他道:“这回记起你老娘了?回去躺着,我给你付了诊费,今后别找我要工钱了。”

    “啊?”封绍宇愣了愣,又对天赌誓道,“我这条命以后都是姑娘的。”

    说着,他招呼卧在旁边的几个兄弟说:“你们听好咯,以后我不是你们大哥,姑娘才是!”

    那几人也要挣扎着下床给她磕头。

    阮思和银瓶儿按住了这个,又忙着去按下那个,只得拉下脸命众人躺好。

    “大哥你个头。”

    封绍宇一拍脑袋道:“是了!是我们老大,我们青龙寨出来的,以后都听你的了。”

    想起窦一鸣成天追着晏瀛洲叫老大,阮思便摇头道:“难听死了。”

    封绍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笑道:“得了,大当家,别的我们几个粗人也想不出来了。”

    阮思不置可否,问道:“晏瀛洲救了你们?”

    “你说那位义士?可不是么,他一人一剑就荡平了所有山贼。”

    旁边的汉子抢着说道:“大当家的,当时所有山贼都举刀朝他砍过去,我们哥几个都吓傻了。”

    阮思挑眉道:“然后呢?”

    “他唰唰几剑,我只听了剑锋破风的响动,接着就是几声闷响,那群山贼倒地,全被抹了脖子。”

    封绍宇摸着自己的脖子,“老子从没见过有人使剑使得那么好的。大当家,你说那得是什么人啊?”

    “神仙呗。”阮思漫不经心地说道。

    封绍宇又想起什么,神秘地说:“对了!他手里还提着几个黑布包裹,打架的时候往下滴着血。”

    有人插嘴道:“我瞅着那包裹的形状大小……就跟人头一样。”

    人头?

    阮思呆住了,她夫君提着人头去收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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