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而逝,转眼就是一个月的时光。

    尹府后宅,一个敞亮的房间内,尹泽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只见其形容枯槁,颧骨突出,面色惨白,隐隐有黑气浮现,全然不似往日的俊朗。

    屋中还有一个婢女,趴在桌子上,双目失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嗯——”

    尹泽发出一阵呻吟,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紧接着动了动手指,有了醒转的迹象,然而正在走神的婢女并没有注意到。

    尹泽感觉自己像混沌初开时的一道光亮,从无尽的黑暗中出现,在苍莽的世界里游荡着。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到哪里去?

    不知何时,他有了一点自我的意识,开始疯狂地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里是哪里?我为何在这里?经过不懈地努力,他来到了一个光的世界,无数的陆地碎片在其中摇曳,他的意识则在其中像幽灵一样飘荡着。

    嗯?这是什么?

    那些陆地上演绎着一个个破碎的故事。

    一座精致的凉亭中,有五个人开怀畅饮……

    一个崎岖的山道中,一个少年仗剑与九个黑衣人对峙……

    一间满是书籍的宫殿里,少年向一个老翁请教问题……

    ……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些场景是如此地亲切?

    随着探索,无数的信息涌入到他的意识,让他陷入其中,越来越迷茫,越来越混乱。

    “嗡——”

    就当他彻底迷失之时,突然地响起一阵道音。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

    那些陆地放出微光,一个个“一”字浮现其上,随着道音,那些“一”字分离出道道光影,没入到他的意识中。

    “一……一……”

    尹泽的意识一阵呢喃:“是儋师?对是儋师……那我……我是尹泽?”

    那些光影梳拢着意识中的信息,让他清明起来,当尹泽意识到本我时,光影霞光大作,瞬间散开,与无数的信息交融在一起。

    “是一,哈哈,是一,我还没死!”

    霞光无形无象,但是其中透露出一丝道韵,那分明是个含纳宇宙洪荒、包容古今往来的“一”字。

    尹泽终于恢复了所有的意识,想起了所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当初的那道黑气将他的元神击碎,这身边的无数陆地就是碎裂的元神,而他,正处于自己的紫府之中。

    对了,黑气呢?

    他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遭遇,连忙到处寻找着黑气。紫府中没有,他便出了紫府。

    这?

    尹泽被见到的情景惊呆了,只见紫府之外,无尽的黑气盘旋在筋脉中,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机。

    黑气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意识,于是他循着经脉到达气海穴中。

    气海穴又叫丹田,本来是金丹所在,此时却黑气弥漫,俨然成了黑气的大本营。

    金丹呢?难道被黑气腐蚀干净了吗?

    他扎入黑气中搜索着。终于,在重重的黑气中发现隐隐的亮光,可那是他的金丹吗?

    往日鸡卵般大的金丹,此时只剩下针芒大小,在黑气的笼罩下,犹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连身为主人的他都感应不到。

    尹泽大恸,急忙将意识沉入金丹之中。

    随着意识中的霞光的融入,那种莫名的道韵印刻在金丹之内,金丹顿时爆出耀眼的光芒,都将附近的黑气消融了几缕。

    得了道韵的相助,金丹依旧孱弱,却拥有了无穷的生气,这让尹泽万分庆幸,幸亏他清醒得及时,若是金丹被消融干净,要想在无尽的黑气中再度凝练,怕是今生无忘。

    待金丹的状况稳定之后,尹泽的意识回归紫府,思索起一个问题来。

    虽然侥幸不死,可是自己如何回归肉体呢?

    这个念头一起,意识中陡然射出道道的光线,连通到元神碎片上,从中汲取到丝丝缕缕的精神力。

    经过精神力的补给,他慢慢地感应到了自己的身体,六感再次恢复,无边的酸痛袭上心神。

    “嗯哼——”

    尹泽不由地发出一声闷哼,感觉连手掌都无法攥拢,便不停地挣扎着,终于吃力地睁开了眼睛。虽然他感觉到身体,但是浑身酸软,就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这是哪里?

    眼前华丽的绸幔,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于是再次将意识沉入体内,但是他的意识由于吸纳了精神力,竟然无法出得紫府。只要意识遁出,那些黑气便蜂拥而上,大肆蚕食,即使有道韵相护,也难进寸步。

    尹泽无奈地暗叹一声,只好将意识藏匿于紫府中,不断地汲取着元神碎片上的精神力来壮大自己的主意识。

    约莫半晌的功夫,他终于可以掌控身体了,翻起身来,只觉得头昏脑胀,全身酸痛。

    见到一个婢女正坐在桌子旁打盹,便唤道:“你好,麻烦你给我点水喝。”

    尹泽的喉咙干痛,声音微弱,连唤了三四次,那个婢女才听到。

    婢女回头一看,先是一惊,随即狂喜道:“公子,您终于醒了。”

    说完后,竟不顾尹泽的要求,蹦起来跑出房门去了,看得尹泽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一阵杂乱地脚步声传来,却是孙氏带着尹秋急急忙忙地到来,原来那婢女是通知夫人去了。

    孙氏见尹泽坐在榻上,也是大喜,连忙走过来要扶住他,不料尹泽太过虚弱,被她一推便倒了过去。

    “泽儿,你怎么样?”孙氏慌乱地扶起尹泽。

    尹泽苦笑道:“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我已无事,请母亲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孙氏喜极而泣。

    “母亲,能不能先给我点水喝。”说了几句话,尹泽的喉咙更加疼痛,就要来喝。

    孙氏急忙吩咐婢女端水过来,尹泽双手无力,孙氏亲自端水给他喝下。感受着清水滋润喉咙的感觉,尹泽无限感慨,沦落至此,连喝口水都不容易呀。

    又过了片刻,尹言多与尹固也闻讯而来。尹泽一见尹固,怒火冲上脑门,怒斥道:“二弟,你为何要害我?”

    此言一出,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惊疑地看向尹固。

    尹固一愣,吃惊地问道:“大兄何出此言?”

    尹泽道:“那日你派古苏送我丹药,为何在其中掺入毒药?”

    尹固苦笑一声,看了看尹言多,解释道:“大兄,我并不曾指派古苏,也不曾送你丹药,你却是冤枉了我啊。”

    “冤枉?”尹泽狐疑道。

    “是的。当日你中毒之后,那古苏也中毒身亡,经过推断,我们发现那古苏竟然是儋氏安插你身边的内奸,正是他假托我的名义,为你送去了有毒的丹药。”

    “古苏?你说是他?他死了?”尹泽越发惊疑。

    “对,就是儋氏勾结毒门余孽,派他给你下了天癸之毒,随后古苏也自尽身亡。不信你问父亲。”尹固将话题抛给尹言多,尹言多当即出口作证,孙氏也在一旁附和着。

    尹泽见状,虽然心存疑虑,却不好多言,便又问了些天癸之毒的信息。

    等尹固为他解说之后,他背生冷汗,暗道,幸好有儋师相助,不然的话,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

    可是儋师真的有这么厉害吗?一句偈语竟然能破解如此猛烈的剧毒?

    见尹泽陷入沉思,尹言多问道:“泽儿,你的修为怎么样?有没有受损?”

    尹泽叹气道:“父亲,孩儿惭愧,这一身修为怕是废了。”

    “什么?”尹言多脸色发青,久久不语。

    尹泽在说话之时,暗中留意着众人的神色,尤其是尹固,可是尹固只是表露出担忧的神情,并无异样。

    难道真不是他?尹泽暗忖。

    “罢了,泽儿你好生修养,为父还有些事情,就不多停留了。”尹言多回过神,挥了一下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

    这让尹泽万分错愕。

    尹固和孙氏连忙安慰他,为尹言多说着好话。

    少顷,尹固也借事离开,尹泽便借口修炼将孙氏等人送走,一个人失落地躺在榻上回想着以往的事情。

    尤其是平阴一战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他逐一地琢磨着,不过越想越觉得可疑。古苏是儋氏的奸细?从彼此的相处来看,并没有丝毫的迹象。再者,这天癸之毒得之不易,就算古苏是儋氏的人,要他在下手后自杀,为什么会用珍贵的天癸呢?

    若是古苏的身份有疑,那就是尹固说谎,可是在尹固那里也没看出任何的破绽。

    尹泽想了半天,想不通其中的来龙去脉,便将此事放在一边,安心地恢复着体力。

    至于尹言多的态度,他只能报以苦笑。当初父子重逢之时,对方就是这副冷漠的样子,只不过后来他展现出实力,并助其继承家主之位,尹言多才变得热情起来。

    这就是贵族的冷漠吧!尹泽叹息一声。

    此后的半个月,孙氏每天都来探望尹泽,同行的还有小妹尹秋,孙氏嘱咐婢女们一日三餐好生照料,诸如人参鹿茸等大补之物,每天要让他喝个几顿,这让他的精力恢复得很快。

    期间,尹固也来过几次,但是尹言多自从听到他修为尽失的事后,竟然没再来过一次。

    当然,尹泽也不计较,自幼孤苦的他非常清楚其中的道理,只是越发的沉默了一些。

    这一日,窝在榻上近两个月之后,他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