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下午。凤朝京都城门,十里凉亭一角。一辆马车里有隐隐对话声。

    “小姐,为什么要到这凉亭歇息?你不是没有告诉府里我们回来的消息吗?”

    一道清冷有慵懒的女声道:“城门这会人最多,我们不妨先在这里歇歇脚。”女子说完百无聊赖得将手中书籍抛了又接,如此三个来回终于作罢。随后掀了布帘一角,看向帘子外面。

    城门此时大多是进去的人。远远地便能看见自己来处的路上扬起的尘土,亦有声声马蹄入耳。十里凉亭嘛,无非就是迎来或送别。

    女子目光落在自己马车不远处一个男子,一袭天青色锦衣笔直站定,很是耀眼。

    女子刚垂下了布帘,就听天青衣男子方向传来说话声。她本不是喜欢听别人墙角之人。但奈何她虽听说过有一种功夫可以将自身听觉扩展至方圆百里之外,但诚然不知道是否有一种功夫能自动隔绝与自己十步不到的声音。就算是有,她如今也是没有半点武功。

    就听外面道:“家主,二小姐快到了吧。”

    家主?车内女子狐疑,一般人家可不会称呼家主,而且方才见那男子衣着不俗,必然来历不简单。

    “那般张扬跳脱,也只有那疯丫头了。”不知道,明明没有亲眼看见,车内的女子就知道这道声音正是出自那天青衣男子的。

    须臾,有马蹄声靠近,一阵细碎声响过后一道稚嫩娇俏的女声传来:“哥哥,可是想我了?”

    “想你作甚?给我闯祸?”话是如此不客气还含着嫌弃的说着,但又尽含宠溺。

    女子道:“说的我好像是闯祸精似的。”话里尽是不悦。

    “哦?”男子这仅有的一字音节拖得长长,话语中暗含着威胁,“你是想我给你一一数落出来?”

    女子思索片刻,急忙开口岔开话题,“我千里迢迢赶到京都自然不是来听哥哥你的埋汰。”语气里有明显的讨好,不过只一会又是有恃无恐道:“不过,堂堂花家家主和一个女子计较,哥哥你可是好意思?”

    原来这天青色男子是凤朝富可敌国商贾花家的家主花忘尘。那唤花忘哥哥的女子必然是一直住在暖城的亲妹妹花拭泪了。女子在车内根据两人的对话悠闲分析,借以打发时间。

    可惜女子看不见外间两人的动作神情。

    花忘尘脸上是不减的精神气,想来是在京都鲜少有人会以这样的口气说话。他回:“我如何不好意思?你都做了,我如何不能说?再者,你既然说哥哥是家主,有你怎么不将家主放在眼里的吗?”

    花拭泪娇俏偏头,“你是我哥哥,我还要担心什么,自然是任性妄为为所欲为了。”

    花忘尘一直的好性子,也只是被这句话惹的无可奈何得摇头。

    “走吧,我的好哥哥,再不走我就要饿死了。”说完,花拭泪潇洒翻身上马。

    花忘尘料到他这个急性子的妹妹必会骑马而来,自然也是骑的马,打趣道:“说得好似花家没你一顿饭似的。”

    “还不是我念着你急急地往京都赶。”

    ……

    车外的对话被一道熟悉的男声盖过:“小姐,城门处没什么人了。”是坐在驾车位置的年轻男子。

    前一刻还听墙角的女子收了心神,道:“走吧。”

    女子本以为进了城门便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显然天不遂她意。但行了半会突然感觉马车顿了一下便停了下来。

    待刚刚久别重逢的花家两兄妹到时,就瞧不远处道道交错的身影将一辆马车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本来还算宽敞的街道略显得有些许拥挤。花拭泪的马就变得慢腾腾了。她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便偏头去看她身旁的好哥哥。

    若是花拭泪这点小心思花忘尘都瞧不出来得话,他也做不得花家家主这么些年了。于是花姓两人也停下来看个热闹。

    花拭泪早早就朝那人群中央看去。就见人群中间一辆马车,马车前方一位玄衣男子跌坐在地。一双斜长的桃花眼甚是风流不羁,脸上竟还带着笑。虽他跌坐在地,却无半点狼狈之象。

    只听马车内说了句什么话,那坐在外面勒绳赶车的少年跳下车,走到玄衣男子身边欲将男子扶起。

    男子却是看向驾车少年,没有丝毫顺势起身的动作。少年不知如何,看向帘内。玄衣男子这时也对着帘内开了口,“下的马车惊扰了我,如今我跌坐在地,虽看着无甚要害,若是有个什么隐形病状将来我又找不到下的人,我岂不是很亏吗?便是给再多钱财亦是无用。若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起来的。”

    这番话说的十分的有逻辑,亦十分流畅自然。都要让人怀疑这说话的人是惯犯。

    帘内是轻浅的的笑声,除却习武之人,外边倒是不得闻之。片刻,一道女声自车内响起,“你如何说是我们的马车惊扰了你?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声音甚是娇俏调皮。

    “姑娘这话就不对了,如何就是我自己撞上去的?谁也不会做这等伤害自己的事。要不我们找个人来作作证。”玄衣男子于是倦倦得四下看了一圈,最后指着一个布衣女子道:“就你吧,你说说方才可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女子自意识到玄衣男子是指的自己,脸色早已绯红如霞,此时更是难以说得出话来,支支吾吾道:“不、不是。”

    玄衣男子脸上满意的神色不掩,眼神却是早已转了回来,道:“姑娘,你看,我可是有人证的。”

    马上看热闹的花拭泪低声道:“美男计。”

    花忘尘淡笑,“你当那车上的人不知道吗?不过我很好奇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花拭泪一双精灵的眼转了转,用内力去探向那马车被帘幕遮住的部分。

    “拭泪!”花忘尘的话未说完,花拭泪已然探出去了。花忘尘暗暗做出浑身戒备的姿势。虽说花家是以商闻名,兄妹俩却依然学了些武功傍身。

    帘内一道内力堪堪将花拭泪的内力挡了回来,却是没有伤花拭泪。让花忘尘的心稳稳落了回来。

    “车上两个女子,只有一个女子有武功。却看不出武功路数。”花拭泪说道。还想说什么转头就看到了花忘尘板着的黑脸。

    想来花拭泪是个十分识时务的主,当然只限于她哥哥面前,当下立即扯住身旁之人的天青色衣袖,半是撒娇半是求饶道:“哥哥,我知错了……”

    天青色身影却是如何也做不得不松动,但面色依旧是严肃:“下不为例。”

    花拭泪极为乖巧地点头。

    两人就不再说话,静看下面。

    有一道女声从帘内传来,声音如穿云激石,胜比天籁,有点耳力的一听便能分辨此时说话的人与之前开口女子不是同一个,声音清冷不同于之前女子的娇俏。马车内第二个女子道:“那公子却以为该如何是好?”

    玄衣男子脸上添了一丝笑意,不似方才的止于形而无情无念的笑,“若不然下你以身相许,可好?”男子对娇俏声音的女子称的是姑娘,对清冷声音的女子称的是下。

    “公子说笑了,我三人都已身有所属,不过我这匹玉雪飞龙倒是没有主的。虽然玉雪飞龙对比天山踏雪次了些,却也可全了公子求相许之心意。”

    周围尽是吸气声。这玄衣男子因为被马车撞了一下便公然求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以身相许也就罢了,不过是风雅韵事一件。这帘内女子却也是个有趣的,竟说要用一匹马成全了一个男子的求许。

    一旁高马上观看的花拭泪是闲不住的,又开始与花忘尘闲来说道说道了:“那马倒还真是玉雪飞龙。”

    “天山踏雪是良马中的第一,玉雪飞龙则是马中第二。也亏得那女子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要么就是家中殷实,要么就是和你一般的败家性子。”

    “我……”女子欲反驳,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得作罢。

    花忘尘笑笑,“听下面。”

    于是花拭泪就放过了借机教诲自己的好哥哥去认认真真关注下面的动静了。

    地上的玄衣男子倒也未见恼怒,道:“方才不过玩笑一句。若是真将这天下第二的马送予了我,我可是要过意不去下因为我要步行回家了。”

    “公子是玩笑,我也不过玩笑一句。”

    男子虽是如此说,面上却仍挂了几分为难,“却是要向下讨要点什么才好。“

    却不想帘外男子讨要的一派自然,帘内女子回得也是爽快,“好说。”

    “下的承诺想来应是珍贵。我倒一时半刻想不到要讨要什么了。不然下给我个信物,来日我想好了今日的赔罪礼再拿了信物来找下兑现,如何?下也请放心,我自然不会故意让下行那背离道义伦理之举。”

    帘内没有立即回答,须臾,才传出那让人听过一遍便已然深刻的清冷声音,“松若。”

    玄衣男子身旁名叫松若的少年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那荷包无半点胭脂气。松若打开荷包,从中取出一粒小小的东西,递给玄衣男子,之后便回到马车上了。

    “若你想好,拿着此物找我,我兑现今日之约。你既能撞到我马车上,自然也不会担心找不到我吧。”

    那东西太小,旁的人隔得远倒也未能得见,不过就算是看见了也没几个人认得出。此时正拿在手上把玩的人却有着一双识物的慧眼,“那就多谢下这千金难求的信物了。后会有期。”玄衣男子说着便不见了身影。仿佛只为那信物而来。

    四周围观的人瞧着那男子既已走了,顿时便觉也无围观的必要了,也就都散开了。

    那女子最后道:“赶车吧。”

    “是。”松若便继续赶车。像是没有方才的一场。

    当局者走了,这一边旁观者如花拭泪却是有些意犹未尽,“这就走了?”

    “不然你还想如何?打起来还是当场招亲?”

    花拭泪翻了一记白眼。

    “不过那马车倒是和那玉雪飞龙一样特别。”

    “哪里?”

    花忘尘顺势敲了花拭泪一下,“你呀,亏你还姓花,那沉香木制成的马车你都未看出来?”

    “沉香木?”说着去望那远走的马车,“我怎么……”偷偷去看花忘尘,只见花忘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也不怪我没看出嘛,一等的沉香木,形状与普通木材无异。但坚实耐用,气味清旷久。想来不是生意里的老手也是看不出的。”

    “这会子又知道了?”

    “我,我……肚子饿了。”

    花忘尘笑出声,真是拿他这个说笨不笨、说不笨又笨的妹妹没办法,“我们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