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从茅屋里出来,天空飘起了雪花。

    北风吹过,寒意十足。

    老者和民夫们迅速套好车,立即上路。

    生怕走得晚了,积雪路滑,会耽误回家的行程。

    陈鱼继续蹭牛车,跟着众人一路走向长安西南郊。

    老者一行在丰裕口附近放下陈鱼,沿着沣河转向往北去了,他家似在昆明池方向。

    “少年郎,往东北方向再走差不多二十里地,你就到家了,我就不送你了。”

    陈鱼欠身:“岂敢劳烦老丈,两日照拂相助之情,不胜感激。”

    “嗨,少年郎莫要客气,都是乡党,出门在外,互相帮衬,举手之劳。”

    说罢,老者便摇着鞭梢,唱着关中老腔,赶着牛车扬长而去。

    陈鱼目送在大唐萍水相逢的第一个人远去,这才转身往东北方向而去。

    从丰裕口到樊川,这段路走过很多次,再熟悉不过。

    即便相隔一千多年,大体的地形地貌不会改变。

    关中南有秦岭雄踞,渭河从中穿过,地势大体呈现出南高北低的态势,陈鱼几乎是一路下坡。

    风雪中,顺道观察一千多年前的长安南郊是怎生模样。

    出乎意料,在秦岭北坡的山脚下,陈鱼瞧见了大唐版的“环山公路”。

    夯土路基,三四辆马车并行完全不是问题。

    山脚的溪流林木之间,还有不少雕梁画栋,屋宇飞檐的院落。

    想来大都是权贵之家的别院,终南山风景优美,夏日凉爽,是上好的幽居避暑地。

    不过寒冬腊月里凄冷的厉害,少有人出没。

    一路走过去,陈鱼压根没遇到几个人,再度搭便车的奢望也落空了。

    生生走出十几里地,来到了一片塬上。

    不出所料,这里应该就是神禾塬了,不过也许初唐时并非这个地名。

    站在塬上眺望远方,风雪中,隐约能看到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

    那里,就是长安。

    大唐帝国的都城,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大,最繁华的城池。

    至于神禾塬下那片小平原,正是樊川。

    相传樊川得名,是因昔年汉高祖刘邦将此地赐给大将樊哙。

    因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悠悠潏河从中流过,水源充沛,乃是长安附近有名的富饶之地。

    又因风景优美,距长安城不远,有不少豪门大户的别院,甚至是皇家园林。

    原主人的本能意识告诉陈鱼,家就在樊川。

    蜿蜒流过的潏河,家的方向。

    陈鱼从神禾塬下来,瞧见一处树木葱茏的小丘,按照后世记忆推断,那里应该是香积寺。

    不过寺庙在唐高宗时期才会兴建,如今空空如也。

    八水绕长安,潏河是其中之一。

    陈鱼站在河畔,心情有些复杂。

    不止是因为快到家,近乡情更怯。

    记得上一次经过这里时,工地如火如荼,据说要在潏河边人工建一座子午湖。

    陈鱼在网上看到过效果图,相当漂亮。

    但此刻站在河畔,看到一千多年前的潏河时,陈鱼不禁摇头苦笑。

    相比于后世浑浊的河水,此时的潏河清澈无比,波光淋漓。

    河面也更为宽阔,有些河段完全可以划船行舟。

    两岸有不少的滩涂,淤泥里残存不少枯萎莲叶,以及野火烧过的芦苇。

    想来夏秋时节,这里碧波清流,莲叶田田,芦苇荡漾,绝对是一片美不胜收的纯天然美景。

    抬头看向对岸,从相对位置推断,那里便是后世自己的母校了。

    本科加硕士,学习和生活七年的地方,再熟悉不过。

    没想到重生千年前的唐朝,依旧还在这一带打转。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看来是命中注定,对这片土地爱的足够深沉啊!

    怀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只会徒增悲伤,今天就算是彻底告别吧!

    陈鱼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雪花。

    尔后,朝不远处的一个村落走去。

    在每一个路口,不需要停留思考,完全下意识地选择左转还是右拐,一路信步走了过去。

    陈鱼相信,“家”就在路的尽头。

    哪怕失去记忆,回家依旧熟门熟路。

    果不其然,一路走过去,一座柴扉小院出现在视野里。

    很熟悉!

    一颗心砰砰直跳。

    头突然有些疼,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画面……

    ……

    “陈家娘子,对不住啊,下雪了,山里湿滑寒冷,我们必须得回来。”

    “唉,也找了十多天了,山高林密,猛兽出没,指不定……”

    “这般说你们肯定难受,却也是实情……”

    “再等十天半个月,要是人还不回来,就得去官府报失踪了……”

    “许老二,劝劝陈家娘子,我们先走了……”

    院子里几个男人七嘴八舌,唉声叹息。

    隐约间还能听到女人的抽噎声,十分伤心。

    陈鱼下意识推开柴扉,恰好与出来的人迎面相遇。

    “小鱼儿,你回来了?”

    几个中年男人像是见鬼一样,惊讶,然后惊喜。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昵称?为何是这样古怪的反应呢?

    不等陈鱼疑惑,有人便扯着嗓子呼喊:

    “陈家娘子,小鱼儿回来了。”

    “他自己回来了,快出来瞧……”

    片刻之后,一个神色憔悴,双眼红肿的中年女人从屋子里跑出来。

    看见陈鱼,瞬间的错愕后,发疯一般扑了过来,紧紧将陈鱼抱在怀里。

    良久之后才撒开手,捧着陈鱼的脸紧紧打量,嘴唇颤抖,不等发出声音,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陈鱼心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呼喊下意识出口:

    “娘!”

    ……

    雪越下越大,陈鱼刚刚洗漱换了身衣裳,坐在火盆前。

    面前这位徐娘半老,仪容不俗的中年妇人,抓着陈鱼的手,压根不愿意松开。

    目光落在陈鱼身上,小半个时辰不曾挪开。

    大概是触景生情,陈鱼隐约想起来一些事情。

    很凑巧,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陈鱼,相熟之人都呼其乳名——小鱼儿。

    面前这位妇人,正是陈鱼之母陈氏。

    旁边还有一男两女,男的却不是陈鱼之父。

    从脑子里模糊的记忆与言辞对话间,陈鱼得知此人是许二叔,乃是父亲的金兰兄弟。

    至于父亲,陈鱼没有一丁点印象。

    好似多年前隋末战乱,死于逃难的路上,多亏许二叔保护身怀六甲的陈氏,来到樊川落脚定居。

    陈鱼,是个遗腹子。

    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当然,还有许二叔一家。

    来到樊川后,许二叔娶了一位同样逃难,无家可归的哑女为妻。

    次年生下一个女儿名唤蓉娘,比陈鱼小一岁。

    此刻也都满眼关切地看着陈鱼,问长问短。

    这个过程里,陈鱼也大概搞清楚来龙去脉。

    半个多月前,陈鱼进山打猎,结果久去不归。

    山里有传出几起猛兽伤人之事,陈氏担忧不已,托了乡邻结伴进山寻找,却毫无进展,杳无音讯。

    眼看着天降大雪,山林湿滑寒冷,乡邻们无奈放弃。

    几乎所有人都悲观地认为,陈鱼已经凶多吉少。

    事实确实本应如此,好在有个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灵魂穿越时空,重生大唐。

    于是乎,迷路的鱼一路摸索,自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