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墨沉声道:“朕只想知道皇后的想法。”

    柳渺渺抬头,第一次以这个角度仰视桓景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油然而生,柳渺渺眸中的水意退散,没有表情的脸庞显得有些漠然:“臣妾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臣妾是如何想的。就如同当年,臣妾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臣妾是知道的,那么臣妾就该是知道的。往后种种,大约是臣妾命中注定的劫数,怨不得旁人半分。”

    柳渺渺这样的表情令桓景墨有些心慌,他上前一步,蹲在柳渺渺跟前:“你怨恨我,所以才要诈死逃离?”

    柳渺渺低下头不再看桓景墨:“臣妾当初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若非臣妾疯癫之际误食了当初央求千神医备下的保命药,如今早就是黄土一抔。”

    听柳渺渺提到千陌梓,桓景墨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分明是你与千陌梓联合起来,计划多时……”

    “计划多时?”柳渺渺抬眸,冷冷的看着桓景墨,“当初我是什么处境?几乎就要朝不保夕,还有余力计划多时?若我计划多时,若我计划多时……”柳渺渺的声音低了下去,就着下跪的姿势瘫倒在地,“若我计划多时,扶风又怎么会死,扶风又怎么会死!还有阿七,虽然他平日里看着活泼好动,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刚出生那几个月,几乎是在药罐子里喂大的,那时候我天天的守着他,睡也睡不安稳,就怕一觉醒来他就不在了!幸亏向云谷内最不缺奇药,阿七的身子终于慢慢给养好了,但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又怎么可能痊愈?又是那么小就用药喂大,身子还是受了损,天冷的时候格外畏寒,多吹点风便容易风寒,天热的时候又晒不得太阳,少许受热就容易中暑,阿七现在还小,也不知将来会怎样,是否还有我不知道的病痛……若我计划多时,我怎么舍得他受一点伤!若不是当初我以为你我是血缘之亲,若不是当初接二连三的刺激,我又怎会在怀孕期间几乎抑郁成疾最后害了阿七!”

    柳渺渺越说越激动,抬手拉住桓景墨的衣襟,几乎半挂在桓景墨身上:“你我相识多年,你该知道,我不像你那样天生就懂得取舍,我做不出牺牲扶风,伤害阿七的计划!”柳渺渺努力睁着眼睛,然而泪珠依旧汹涌而出,簌簌落下的眼泪划过脸庞,不停地滴落在两人交缠的衣衫上,“你不曾做过母亲,你不懂母亲心疼孩子的心,当初我是怎么对你的……你是不是全忘记了……桓景墨,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做皇太后,是你让我莫名其妙的做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皇后,甚至还……桓景墨,是你一直在欺负我!辜负我!凭什么我被蒙在鼓里背负着乱……的负担,还要被你无端猜度!”

    柳渺渺突来的崩溃痛哭令桓景墨呆愣在原地,甚至在柳渺渺激动的拉扯中也坐到了地上,柳渺渺带着哭腔的控诉一字一字敲在桓景墨的心上,桓景墨忽然无比憎恨刚才那个混账的自己!然而此时,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桓景墨只能轻轻擦拭着柳渺渺脸上的泪珠,柔声道:“霜儿,别哭……”

    “你别碰我!”柳渺渺松开桓景墨的衣襟,推开桓景墨的手,“对,你说得对,我是怨恨你!我怨恨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安排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生!我怨恨你明明知道我一直掏心掏肺的为对你好,你对我却没有一点点应有的信任!我怨恨你用……用那样的手段占有了我,却又在你权谋的计划里随意舍弃我,害的阿七差点见不到这个世界!我就是怨恨你!我就是怨恨你啊!难道我不该怨恨你吗?我曾经暗中发誓,要豁出性命去守护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我之间,究竟是谁对不起谁?!”还有,曾经你只是我眼中的孩子,却突然霸道的要做我的男人,当我的心底有了你的影子,你却狠狠地伤了我的心……

    这一切都像一个结了疤的伤口,时日已久,不痒不痛,可一旦再度揭开,依旧能够在瞬间变得鲜血淋漓。

    桓景墨第一次听到柳渺渺这么多的怨恨之语,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他的思绪越过这两年的寝食难安,越过那一年的欢笑懊恼,越过那八年的无声陪伴,终于回到了那三年的朝夕相处。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只觉得这个还是少女模样的姨母兼后母比起他的母后实在差远了,可是渐渐的他又发现她似乎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般无能,她善良单纯,却也聪慧狡黠,她能和穆氏对抗,却从来没有赢过他。 那些年,若非她将皇后的角色扮演的恰到好处,又对他全心全意,既稳固了他的地位,又令他没有后顾之忧,他也不可能安全腾出手来经营自己的势力,最后成功即位。原本,他是打算将她当作生母供奉的。可是……意外得知她身世的那一刻,他觉得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于是在她病危之际昭告天下太后薨逝,将她藏在凤临宫内精心照顾,一日日亲自照料着沉默昏睡的她,他渐渐忘却了当年那个亦姐亦母的存在,一个疯狂的执念在他心底生长:得到她,得到她,得到她!

    ——就算她是他的亲姨母,他也要得到她!何况她并不是!后来,她终于醒了,也依旧是年轻的模样,他们站在一起,无比的郎才女貌,这一切都令他心底的渴望疯狂增长,一向擅长等待的他也慢慢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只是后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

    误会她,怀疑她,借着药力占有她,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她置于旁人的欺辱当中,差点害了她和他们孩子的性命,方才还因负气而亲自折辱她……

    桓景墨闭了闭微微酸涩的眼睛,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