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这片沉默的,却是巫颂,他望着阿娓,认真地问道:“拾遗之事,想必你也有所了解了,是留是杀,你不妨在他醒来之前,早作安排吧。”

    阿娓自是听懂了巫颂的话,这是怕拾遗醒来,得知他一心相救的巫雅,因为一个侍从而杀他难过呢。故此,阿兄在提醒她,要动手,请趁早——

    阿娓望向那个昏迷不醒的“影”,一时只觉心力交瘁,分外无力。

    一个今生半路相伴,许诺过共同进退的侍从;一个前世今生都有渊源,重情重义的故魂。两厢之间,孰重孰轻?

    一个已经离她而去,难道她还能狠下心来,再杀了另一个陪葬?

    明明两个都与她有关联,明明都与她亲厚,却为何要自相残杀呢?阿娓望着昏迷不醒的“影”,想着今日今时的局面,突然捂住胸口,只觉疼得厉害——

    倘若有一日,与她皆有关联的姬家、巫家相斗相杀起来,她又该帮谁?又该作何选择?

    一念及此,阿娓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巫颂,她颤抖着声音问道:“阿兄,拾遗会选择夺舍影,这并不是意外对不对?”

    见巫颂低头,突然不敢与她对视,阿娓不由苦笑道:“阿兄,这是你故意设局引诱的对不对?拾遗一直好好做着他的鬼修,何以突然要坚持成人?他便是要成人,也不该选择我身边的侍从影才对。是你故意将中了眠蛊的影指给他的,对不对?”

    巫颂架不住阿娓这几问,却还是厚颜强辩道:“昨夜拾遗过来,见到了转世后的你,他激动的和你打招呼,却发现这一世的你,根本看不见他。为了让你能看到他,为了陪伴你,他甘愿放弃他一身的鬼道修为,一意孤行地只为夺舍成人。”

    巫颂避重就轻,却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闭口不谈。

    可阿娓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故此她听完巫颂的话,眼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她哽咽地说道:“阿兄,是你在背后使坏了,对不对?”

    巫颂见阿娓落了眼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回想上一世的雅,天赋惊人、张扬而明媚。如雅一般争强好胜,遇事又怎么可能落泪?敢算计她的,被她知晓了都是会狠狠教训回去的。他从没见过雅流泪的样子。却不想这一世……

    这一世阿娓,到底不是巫雅了啊!巫颂见此,不由有些心疼回想起阿安那时说的,‘妹妹饿了会哭,高兴了会笑,无聊的时候还会吐泡泡’,对比姬安,他突然觉得自己更加无脸去面对阿娓了。

    前世他不曾是一个好兄长,这一世,他又害得阿娓伤心难过,他……

    因此巫颂只能低头,拱手向阿娓赔礼道歉道:“妹妹先别哭,你哭得我都有些难过了。”说完抬头,见阿娓不说话,只怔怔望着他流泪,巫颂只觉心底发酸,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此事的确是我在背后使了坏。我不放心一个来历不明的侍从一直跟在你身边,故此就想让拾遗取而代之。他知根知底,待你从无二心,他又出自巫家,与我也算有些渊源,深知巫家忌讳的他与我同住,也不会妨碍我养蛊炼药,故此我就……”

    阿娓闻言虽止住了眼泪,可心底却越发觉得酸酸涩涩的。阿兄不肯坦白,她会疑他别有用心;阿兄真的对她坦白了,她却又觉得心酸。

    阿娓轻轻拭去脸上的眼泪,望着巫颂,很是艰难地开口道:“只怕阿兄的私心,远不止如此吧。你是故意用影之死,来提醒我,试探我的,对不对?”见巫颂身体一僵,脸上有瞬间的愕然,阿娓忍不住一口气续道,“你担心以后姬巫两家发生冲突,会令我难堪,就故此借此事给我提个醒,让我先经历次这种选择,这种痛苦,这种折磨,对不对?”

    “我……”巫颂没料到上一世爱动手不爱动脑的妹妹,这一世却是如此敏感善思,被点破心思的他,一时都找不到自辩的言语来。

    阿娓见此,哪里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气得将要破口大骂,却发现张开了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她暗道不好,下一刻她便觉似有一盆冰水兜头而下。再之后她只觉自己仿佛被浸泡在千年的寒冰之中,冷彻骨髓——

    这感觉阿娓其实并不陌生。她心下暗急,想要拿出随身佩带的医家前辈给的香囊闻闻,却发现她早已冷得僵直,浑身更是动弹不得了。

    阿娓心里发苦,她这是又发病了么?

    巫颂见阿娓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以为她是要张嘴骂他,便低着头准备一直受着。只是,他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阿娓的额怒骂。

    他惊愕地抬头,却发现阿娓张大了嘴,浑身似乎冷得发颤。他微微错愕了一下,运起轻功,足下生风地窜到了阿娓身边,将手搭在阿娓的额上,焦急地问道:“妹妹,妹妹,你怎么了?你,你可别吓我啊!”

    巫颂伸手触及到阿娓的额头,只觉一股寒意透过他的掌心传入他的手臂。慌得他忙收回手,眉毛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巫颂换了另一只手,伸手去替阿娓把脉。

    阿娓见他如此行事,心下焦急不已。这一次没有医家前辈在,这病可还有得救?阿兄的巫医之术,想来也是高明的吧,她应该能安全度过去吧。

    冷昏过去之前,她还在暗自想着,那前辈让她学他,逍遥自在,颐养天年,凡事别想太多。别想太多,别想太多,世事如此,教她如何能不多想?敢不多想?

    巫颂将手刚搭在阿娓的脉搏上,便见妹妹晕了过去。慌得他忙改握为抱。这一番接触下来,却是冷得他在盛夏之际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忙将阿娓抱了放在自己的床榻上,给她厚厚盖了被褥,而后蹙眉嘀咕道:“妹妹这是患了何病?以至于全身冷如寒冰?”

    巫医猎奇,素来喜欢怪病怪药。可纵使如此,他对这样的病情也是闻所未闻的。

    阿娓这冷,似乎缠绵于骨骸之中,由内而外,竟随着内力运行的方式周游全身。此时人若触及她,便会有一股寒气顺着接触之处,转入体内,如蛆附骨,非内力深厚无法驱除。

    阿娓这寒,似乎竟像是在保护她一般,保护她不在病中,受外人打扰和伤害一般。

    这算是什么病?巫颂坐在自己的床榻边,呆呆望着阿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施救,也不知要不要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