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太大的打击,步琛远四岁时,步母就因病去世了,那个温柔端庄的女人临死前把步琛远托付给步敬谦。觉得步敬谦对步琛远会比步广博还要尽心,而这些年来,步敬谦也确实待步琛远如自己的亲生儿子。

    步敬谦把步琛远带回自己的住所。亲自抚育、教导并且栽培他,除了步琛远没有叫过爸爸外,步敬谦这些年所付出的远比一个父亲还要多。以至于身为亲生父亲的步广博,跟步琛远的父子感情反而越来越差。

    步敬谦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自己视作亲生儿子的人,竟然害他最爱的女人和女儿,就算是为了权势,步琛远何至于对那么多人下手?

    “如果真的是步琛远,那么他的杀人动机就很容易解释了。”几人中最平静的莫过于唐卓尧。

    步唐两家多年不和,而他为报仇一心灭掉步家。他接受步敬谦和步琛远,都是因为朱静芸,真正说起来,唐卓尧和步琛远的感情不深,再加上唐卓尧本就是凉薄超脱之人,所以步琛远这个所谓的朋友,对唐卓尧是可有可无的。

    “步琛远杀朱静柔和乔庆华,以及囚禁乔凝冽,应该是因为他们三人败坏了步家的门风。若是朱静柔和乔庆华的不正当关系曝光,那么步家将会遭遇第二次的重创。”

    “那份死亡名单里包括阿辙、凝思和池骁熠,以及我,这几个池唐两家的代表人物,很显然他是想除去池唐两家的中流砥柱。以便他日后吞并池唐两家。而步琛远害我母亲的动机,更是司马昭之心。”

    唐卓尧说到这里,绿褐色的眼眸里抿入一团猩红色,两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一想到把自己抚育成人、他这辈子最在乎的母亲遭受到那样的伤害,唐卓尧的胸腔里就燃起愤怒和仇恨之火。

    “这些年来。我母亲以一人之力支撑着唐家,成就了唐家位于珠宝界之首的辉煌,她当然是步琛远称霸珠宝界的最大绊脚石,即便后来我母亲身败名裂了,步琛远依旧觉得我母亲是个太大的威胁,所以他才想方设法害死我母亲。”

    乔凝思早就处在震惊中,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目光恍惚,没有焦距地盯着进行推理的唐卓尧。

    池北辙依旧抱着乔凝思,心疼地收紧强壮的臂弯,他表情里也是一片凝重之色,却如往常一样从容,摇摇头说:“我还是觉得不对。就算以上说法都成立,那么步琛远帮助郝荼菲伤害陈默和林敏南,他的目的何在,他跟陈默和林敏南无冤无仇吧?”

    “你忘记了阿辙。”唐卓尧已经冷静不下来了,在知道步琛远是伤害母亲的凶手后,他就恨不得立即为母亲报仇,此刻把所有的罪责都归结在步琛远的身上,“步琛远控制着犯罪团伙,而陈默是犯罪团伙的背叛者。”

    “就像步琛远要杀阿辙你一样,其中的原因之一,也跟你和陈默差点剿灭犯罪团伙有关。”唐卓尧说完豁地站起身,带动身后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响动,他蓦地转身大步往外走。

    池北辙眼看着唐卓尧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森冷的杀意,猜到唐卓尧是要去找步琛远,池北辙的面色微微一变,紧接着突然抬起腿掀翻了一个餐椅,。

    随着“砰”一声响,沉重的实木椅子拦在唐卓尧的脚下,唐卓尧差点被绊倒,猛地顿在原地,他回头,抬高声音失控地问:“你阻止我做什么?步琛远差点把我母亲害死,我现在就去杀了他,让他为我母亲血债血偿。”

    “你现在去,就等于是送死。”池北辙俊脸紧绷着,身上的气场很强,语气讥诮又轻蔑地对唐卓尧说:“步琛远背后有犯罪团伙的势力,饶是警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是你唐卓尧一个人?到时候你打草惊蛇了,反而会坏大事。”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绝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再者说了,以上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仅凭一枚遗落的纽扣,怎么能证明步琛远就是害岳母的凶手,以及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若是我们冤枉了步琛远,那不正中了真正幕后主使的圈套吗?”

    唐卓尧的脊背一僵,对此无言以对,用力地闭了下双眸,他的胸腔起伏着,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最后唐卓尧还是平复下来,看了看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的步敬谦,唐卓尧沉默几秒钟,开口问池北辙,“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平常一样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提防着步琛远,在暗地找证据。”池北辙到底是经过几年特殊训练的军人,无论是在头脑和筹谋上,都要高出唐卓尧很多。

    除了朱静芸外,唐大少爷向来我行我素,不听命于其他人,何况池北辙还是他的情敌,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抿了抿唇,还要说些什么。

    这时步敬谦从椅子上长身而起,“就照着阿辙说得办。今天这么晚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随后步敬谦一个人离开了餐厅,迈着修长的腿往楼上走。

    唐卓尧和池北辙看着他的背影,些许的踉跄和晃动,似乎像是突然间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不甚明亮的灯光洒在步敬谦的身上,看得池北辙心里都生出苍凉和悲戚来。

    “我跟上去看看。”唐卓尧沙哑地打过招呼,紧接着和步敬谦一起回了楼上的房间。

    这天晚上,池北辙和乔凝思留在了朱静芸的房子里,乔凝思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真相,神情恍恍惚惚的,池北辙跟她说话,她也不回应,池北辙只好一路把她抱回房间,到浴室脱了她的衣服,亲自给她洗澡。

    直到池北辙把乔凝思放在床上,池北辙正想返回浴室时,乔凝思从背后猛然抱住他的腰,娇软的身上贴了上来,“阿辙……”

    池北辙的动作一顿,保持着坐在床头的姿势没有动,手下却握住了乔凝思锁在他腰上的手,没过一会,就觉得自己的后背湿了一片。

    乔凝思并没有发出哭声,唯有身子颤抖得厉害,哽咽地说着话,“为什么会是步琛远?”

    从第一次见面时,乔凝思对步琛远的印象就很好,他温润儒雅微微笑着,会提前为她开车门;在她身后拉餐椅,点餐的时候,认真地询问她的口味和喜好,而且在别人说话时,步琛远总是用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对方,很专注认真,让别人觉得他的修养很好……等等这些,步琛远是乔凝思遇到过最绅士的男人。

    后来乔凝思知道了自己和步琛远有一层血缘关系,在心里就越发亲近步琛远,她也极力撮合沈末离和步琛远在一起,看到沈末离提起步琛远时,脸上的甜蜜和难得的害羞,乔凝思就觉得很高兴又欣慰。

    可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突然间变成了杀人狂魔?乔凝思回忆起那天步琛远把她送到恒远,步琛远站在漫天大雪中,那么美丽又生动的画面,背后怎么会藏匿着这样的脏脏和不堪?

    而沈末离那么相信步琛远,若是沈末离知道了,沈末离该怎么接受这种事实?这也意味着沈末离痴心错付,刚坠入爱河,就要承受这样的伤痛,乔凝思想着心里就难受,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凝凝。”池北辙心疼地叫着乔凝思,返身把哭泣的乔凝思搂入怀里,他的下巴抵在乔凝思的头顶,大手抚摸着乔凝思的背,池北辙低沉的嗓音中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安定,“先不要妄下结论,暂时只是我们的推测而已。”

    “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步琛远,或许这就是真凶故意而为之呢?所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被真凶利用了,以至于互相残杀。”

    乔凝思连忙点点头,她宁愿相信步琛远是被冤枉的。

    而这边,唐卓尧敲门后进去步敬谦的房间。

    步敬谦刚洗过澡,此刻穿着白色的浴袍靠坐在床上,他修长的手指里夹着烟,而另一手里拿着手机,低头正在看着什么。

    唐卓尧把刚热好的牛奶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坐在步敬谦的身侧,抽走步敬谦手指中的烟,唐卓尧凑过去,和步敬谦一起看着手机屏幕。

    那里面全是几岁男孩的照片,从眉眼轮廓上可以看出来是步琛远小时候,有专心玩着玩具的,也有步琛远和步敬谦相对而坐,一大一小两人搭着积木,戴着鸭舌帽的步琛远很帅气,也很萌,笑起来时两边有浅浅的酒窝,睫毛长得像是女孩子一样。

    他以仰望的姿态看着步敬谦,乌黑的眸子里全是亮光和崇拜……这样的一幅画面很有爱,不知道的真以为他们会是父子,就连唐卓尧看着也很羡慕,他从未感受过父爱,朱静芸给了他母爱,而步敬谦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步琛远。

    此刻夜色渐深,房间里一片静谧无声,床头暖黄的灯光下,步敬谦漆黑的双眸里通红通红的,拿在手中的手机突然“滋滋”震动了几下。

    步敬谦随手点开对方发来的短信,“二叔,多保重身体,早点休息。”

    一瞬间步敬谦的喉咙就哽咽了,他忽然抬起手掌盖住脸,胸腔起伏着,这次很快就有湿热的液体从眼中涌了出来,顺着瘦削的指尖砸落在手机屏幕上,渐渐模糊了那一行字。

    而唐卓尧注意到步敬谦收到过很多这样的短信,有时是步琛远提醒步敬谦会降温,让步敬谦加衣服,不要着凉了,或是让步敬谦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饭……等等这些,尤其是在朱静芸出事后,步琛远的问候更为频繁。

    步琛远几乎没有提起过公事,每条短信都是关怀和嘱托,反倒更像步琛远才是步敬谦的父亲,而步敬谦是一个总让步琛远操心的孩子。

    在今晚之前,步敬谦一直觉得自己养的步琛远这个儿子,比女儿还要贴心,从来不认为自己这些年是白费了自己的心血,但现在……手机突然再次“滋滋”震动起来。

    大概是步敬谦很长时间没有回复步琛远,所以此刻步琛远打来了电话,而步敬谦随手把手机切换到静音模式,也不接步琛远的电话,就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这种状况让唐卓尧的胸口堵得慌,想安慰几句步琛远,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清者自清吧,如果步琛远没有做,他们也不会冤枉步琛远。

    “喝杯牛奶,早点休息吧。”唐卓尧低沉地说,把床头柜上的牛奶递给步敬谦。

    其实步敬谦没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只不过这段时间唐卓尧总是会让他喝一杯,步敬谦没有拒绝唐卓尧的好意,伸手接过杯子,把温热的牛奶慢慢地喝下去。

    抽屉里的手机屏幕依旧闪烁着,这边步琛远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扇落地窗前给步敬谦打电话,往常步敬谦几乎没有拒接过,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步琛远连续打了几分钟,都没有接通。

    他抬起手表,看时间还早,步敬谦应该没有睡,步琛远估摸着步敬谦有其他的事情,于是他返回沙发那里,打开电脑一边处理工作,同时等着步敬谦回电话给他。

    只不过到外面的天色渐渐亮起来,放在手边的手机都没有什么动静,步琛远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出了什么毛病,拿过来确认了一遍没有问题后,步琛远用手指揉了揉发胀的脑子,心中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就像是被家长丢弃到路边的孩子一样。

    步琛远的目光一点点停驻在了手机上,镜子一样的屏幕里,映出他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

    中午乔凝思快下班时,接到沈末离打来的电话,于是她立即赶去了住院部,刚好在病房门口遇到步琛远。

    见步琛远的怀里抱着一束鲜花,乔凝思微微蹙起眉头,想到昨晚的那枚蓝色钻石纽扣,她的眸光闪了闪,面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和我大哥应该不熟吧?”

    “阿离在这里照顾凝冽,身为阿离的男朋友,我理所应当过来探望一下。”步琛远一夜未眠,眼下透着淡淡的青色,却是如往常一样,噙着笑对乔凝思说:“我虽然不认识你大哥,但事实上我们在生意场合也经常碰面,所以算不上陌生。”

    乔凝思不知道步琛远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伪装得太好,至少她看不出破绽,强压下要质问步琛远的冲动,乔凝思从步琛远手里接过鲜花,“阿辙他们都在,进来吧。”

    步琛远点点头,乔凝思转身刚迈开脚步,却有一抹光芒倏忽刺入眼底,紧接着乔凝思猛地一顿,满是诧异地盯着步琛远的西装袖口。

    他今天穿得是墨黑色的西装,袖口上缀的纽扣正是蓝色钻石镶嵌而成的,闪闪发着光,很是吸引人的视线,所以这让乔凝思更清楚地发现了步琛远左袖口上少的那一枚纽扣,跟她昨晚在地毯下捡到的那枚是一模一样的,如此也就不用再调查那枚纽扣的来历了。

    这一刻,乔凝思没有对步琛远害她母亲的仇恨和愤怒,而是难受又心寒,为什么偏偏是步琛远?

    “怎么了凝思?”步琛远见乔凝思面色苍白,他拧着眉宇,低沉地问。

    乔凝思的两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掐进了手心的嫩肉里,她用力闭了下双眸,心里翻江倒海,竭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

    半晌后,乔凝思伸手随意地抚了一下步琛远的袖口,笑着说:“你平日里这么注重形象,怎么今天自己的扣子掉了一枚,你都不知道?”

    “哦,这个。”步琛远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没有丝毫的惊讶和慌乱,“我也是出门后才发现少了一枚扣子。只不过早上没有什么重要的场合要出席,下班后就直接到这里了,没有来得及换。”

    步琛远这大半天都心神不定的,早上出门也很匆忙,他把这件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里,快到公司下车之前才穿在身上,发现纽扣掉了一枚,他也没有心思再返回家换了。

    乔凝思当然不相信步琛远,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抬腿就进去病房了。

    沈末离的母亲也过来照看乔凝冽,看到步琛远后,她转头问身侧的沈末离,“这位是……”

    “我所在广告公司的老板,同时也是珠宝界三大巨头之一步家的家主。”沈末离没有想到步琛远会过来,原本她正站在床头,心里顿时一慌,连忙起身对母亲介绍步琛远。

    沈母点点头,在接触到池北辙和乔凝思之前,她对豪门公子有种下意识的抵触和距离感,如今倒是改观了,而她没有看到过有关步琛远的花边新闻,所以第一次碰面,沈母对步琛远并没有什么成见。

    谁知步琛远在鞠躬后,却这样介绍自己,“阿姨你好,我是你女儿的男朋友,想必末离也在你面前提起过我吧?”

    “……”沈母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冰冷的扫向身侧的女儿。

    而沈末离的脸色一点点发白,她没有想到步琛远会当着母亲的面,承认他们两人的关系,母亲这些年一直期盼着她能和乔凝冽在一起,结果她找的男朋友却反而是步家的家主,沈末离能想得到母亲心中的怒气。

    沈母对沈末离的管教向来严厉,此刻沈末离低下头,根本不敢看母亲。

    这让步琛远锁紧了眉头,心里很不高兴,沈末离拒绝同居也就算了,并且还不敢在沈母面前公开他的身份,沈末离把他当成什么了?

    病房里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僵硬,直到从床上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乔凝思连忙走过去,在床头坐下,轻声叫着乔凝冽,“大哥。”

    乔凝冽刚睁开眼睛,这几个人就全都过来了,看到乔凝思后,他也只顾得上要水喝,乔凝思连忙用染湿的棉签,去润乔凝冽的嘴角。

    渐渐的,乔凝冽的唇不再那么干涩了,他颤动着眼睛,看了一圈围在病床前的几个人,随后目光停在了沈末离的身上,“阿离……”

    这样呢喃着沈末离的名字,乔凝冽伸出手想要拉住沈末离,结果发现手背上扎着针头,浑身上下都被绷带裹着,连动弹一下都不能。

    乔凝冽原本恢复些许光彩的眼睛,一下子又黯淡了,艰涩地开口问:“我……我怎么了?”

    他被关在地下室里太久,早就被折磨得意识不清了,对于自己目前的情况并不了解,沈母也还没有来得及询问池北辙,此刻随着乔凝冽一起看向站着的几个医生。

    “只有骨折和皮外伤,没有伤到脑袋和五脏六腑。”池北辙抿了抿唇,神色颇有些沉重,见乔凝思也紧盯着自己,池北辙微微别开视线,“比较严重的是两条腿,不过若是好好配合我们医生治疗,也有站立起来的可能性。”

    乔凝思和沈末离听后肩膀都是猛地一颤,尤其是沈母,这些年几乎把乔凝冽当成自己的女婿了,这样的噩耗让她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差点晕过去。系吗双巴。

    “妈……”沈末离连忙扶住母亲。

    沈母无力地推开女儿,用一手按着额头,坐在床上看着不成人形的乔凝冽时,她的泪水就从通红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一直都知道乔庆华和朱静柔的关系,而过去几年沈末离读大学的钱,多半都是沈母和沈父从乔庆华那里借来的,沈父能有个不错的工作,同样也是朱静柔安排的,就算乔庆华最后走了歧路,这些年也帮助了他们家不少,乔庆华是他们的恩人。

    乔庆华死的时候,她和沈父没有来得及见上乔庆华最后一面,如今乔凝冽发生了这种事,从小看着乔凝冽长大的沈母,怎么会不难过?

    乔凝思的眼眶也红了,站在沈母的背后,用手捂住嘴没有哭出来,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几步远外的步琛远,心中不免升起了怒恨之火。

    而步琛远则是低垂着眉眼,那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浮现出微微的笑意,无疑,乔凝冽成为半个废人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很不错。

    这样残忍的真相,受打击最大的当然还是乔凝冽本人,年轻轻轻就面临着失去双腿的可能,他一下子就陷入绝望中,沈母和乔凝思几人只能在床边安慰着,一时间整个病房里充斥着悲怆之感。

    过了很长时间,乔凝冽才慢慢平静下来,这时目光不经意间往几步远外一看,见步琛远竟然站在那里,乔凝冽的面色顿时大变,满眼惊恐地盯着步琛远,乔凝冽泛着白色的薄唇颤抖着,“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北辙立即觉察到情况不对劲,他大步上前按住乔凝冽的手腕,低声问:“怎么了?”

    乔凝思和沈母几人也看向乔凝冽,而乔凝冽闭了下眼睛,半晌后,他眉宇间没有了害怕,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恨意,微微喘着气说:“半年前的某个下午,是步琛远约我出去的,当时我到了他指定的一个别墅里。”

    “可等了他半个小时,他都没有出现,我正想打电话给他,就被人从后面用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脑袋,后来我再清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关在地下室了。”

    池北辙按着乔凝冽的手慢慢地变紧,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很长时间都没有动,而乔凝思几个人猛地看向后面的步琛远,只见步琛远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那么一条裂缝。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瞳孔,张了张口,却只能辩解出这样一句,“我确实在你说的那个下午约过你,但我是让你到一家餐厅。你没有赴约,我也觉得很奇怪……”

    “步总和凝冽并不熟悉,那么在半年前的那一天,约凝冽的目的是什么?”沈母见步琛远吞吞吐吐的,她没有再让步琛远说下去,而是一针见血地反问。

    步琛远一下子就接不上话来了,他约乔凝冽确实有不正当的理由,也是在乔凝冽失踪后的第二天,他就知道情况的,但因为他乐见其成,存有私心,所以他并没有把乔凝冽失踪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昨晚也想到乔凝冽醒来后,会提起半年前他约过乔凝冽一事,他心想着就算自己再想意图不轨,不是他囚禁了乔凝冽,那么顶多被池北辙几个人斥责一番,所以他并没有铤而走险,再想着除掉乔凝冽,可结果却是乔凝冽竟然诬陷,是他囚禁了他。

    半年前步琛远确实想对乔凝冽下手,此刻他自己都没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他垂下去的两手慢慢地攥成拳头,弧线优美的薄唇抿在一起,目光定在了沈末离的身上。

    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只想要沈末离不要误会他。

    然而沈末离却别开脸,在这一刻选择了相信乔凝冽,步琛远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寒了,是沈末离对他的感情不深,从未相信过他,还是他步琛远确实活该被乔凝冽设计?

    愤怒和不甘过后,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以为自己对沈末离从未动过真心,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其实自己那么害怕失去沈末离,就在这一年多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游戏中,原来不知不觉间,沈末离这个女人已经走进他的心里了。

    “阿离……”步琛远一张俊脸苍白,叫着沈末离的名字,往前走出几步,然而沈母却起身拦在沈末离的面前,随后拿出手机,不由分说地打电话报了警。

    池北辙想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任由着局面这样发展下去,或许让警方查一查也未尝不好。

    步琛远并没有逃跑,就站在病房里等着警察过来,他也知道可能这次自己要受牢狱之灾了,步家和公司那边肯定会大乱,所以在此之前他把电话打给下属,大概安排一下接下来将会出现的危机。

    而病床边,沈末离的一手被乔凝冽紧握着,她坐在那里,从背后看着那个伫立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的男人,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就好像是他能化解自己危险的处境一样。

    沈末离低下头,掩盖住眸子里泛起的泪光。

    然而警察还没有赶过来,病房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步敬谦几步上前,伸手抓住步琛远的衣领,直接把人往外面拎着走,“借给我一个小时,随后我会把他送入警局。”

    话音落下,“砰”一声,病房的门从外面被关上,沈母回过神来后,连忙起身要跟上去。

    池北辙伸手握住沈母的胳膊,对她摇摇头。

    沈母看在池北辙的面子上,什么都没有说,重新坐回床头的椅子上,而池北辙叮嘱过乔凝思几句后,他一个人离开医院,开着车一路跟上了步敬谦和步琛远。

    后来步敬谦带着步琛远到了一片树林里,冬天树木的叶子全都落了,地上堆着厚厚的一层黄叶,这里并没有积雪,枯黄的树叶铺成了地毯,人的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阳光大片大片从头顶倾泻而下,池北辙觉得这是一个很凄美的地方,十几米远外,步敬谦和步琛远一前一后站着,池北辙慢慢地顿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阳光,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

    “从很小的时候,你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来这里。”步敬谦背对着步琛远而站,低声说这些话时,他并没有回头,“后来我也每次都来这里找你,有时候会陪你坐在这里一整个下午,或是从黄昏直到第二天天亮。”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二十岁的时候,你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了,于是你经常带那个女孩子来这里,后来那个女孩子死了,你又是一个人……”

    步琛远在步敬谦身后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安静而又乖顺的姿态,听到这里时,他微微抬起头,有些无法理解步敬谦为什么突然提起多年前的事情,他抿了抿唇,“二叔……”

    “那个女孩子死后不久,你整个人就开始变了。”步敬谦并没有停下诉说,阳光洒在他高大的背影上,却是满身的落寞和萧索。

    二十多岁的少年活着却只是为了复仇,在这片树林里,步敬谦教会步琛远擒拿、格斗和防守,以及手枪的使用等等技艺,直到步琛远能独当一面时,步敬谦又把过去那些年曾经跟着他混黑道的一些兄弟,给了步琛远。

    步琛远在暗中的势力渐渐强大起来,直到有一天无需再依附步敬谦这个二叔,借着最好的时机架空步广博,步琛远终于坐上步家家主之位,自从步敬谦身败名裂后,他就无法再控制步琛远的那颗复仇之心了。

    犯罪团伙在被池北辙剿灭一次后,残余的力量一分为二,步敬谦手中虽然剩下几十个人,但在这些年都被步敬谦逐渐洗白了,步敬谦脱离步家后,让那些人不要再伤害乔凝思。

    为此,步敬谦在自己的手腕上射进去一颗子弹,称自己跟几十个兄弟再无任何关系,也就是他欺骗乔凝思自己的手被车门夹伤的那个晚上。

    “二叔!”步琛远打断步敬谦的话,踩着地上枯黄的树叶往前走出几步,此刻终于明白步敬谦为什么对他说这些了,步琛远的面色有些发白,慌张道:“难道你以为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吗?”

    “我没有听你的劝说,确实在使用手中那几十个兄弟的力量没有错,但我只用他们来对付唐家,我并没有做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用那部分力量伤害乔凝思和池北辙他们,我……”

    步琛远的话还没有说完,步琛远猛地回过神,紧接着步敬谦手中的枪口抵在了步琛远的脑门上。

    步琛远一下子定在原地,漆黑的瞳孔一点点睁大,树林里没有风声,周围安静到有些诡异,唯有阳光静静地洒落在两人的身上。

    “你记得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能让你飞翔,也总有一天会亲手折断你的翅膀?”步敬谦的手指一点点扣压下扳机,他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我曾经也教过你,如果有一天哪个人、哪样东西你控制不了了,那就毁掉。所以……”

    “砰”,随着一声枪响,几秒钟后,所有的一切恢复沉寂。

    步琛远睁大的瞳孔中映出步敬谦伟岸的身躯,他缓慢地倒下去时,脑海里回放着四岁时,步敬谦弯身把他抱起来的画面。

    此后的几年里,他小小的手掌总是被步敬谦牵在大手里,他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看着高大的步敬谦,满眸子的亮光和崇拜。

    而此刻那道身影慢慢地离他远去,阳光笼罩着步敬谦,分割成一片一片的,在步琛远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警车的鸣笛由远及近传来,步琛远笑了笑,拿出手机给沈末离发了一条短信,随后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刻他想到的是,或许这辈子他都不能为心爱的那个女孩子报仇了,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和沈末离在一起了。

    一个星期后的某个午后,沈末离做了一场噩梦,惊叫着满头冷汗地醒过来,下意识地抬手往脸上一摸,不知何时满面的泪水。

    沈末离愣了很久,翻过手机看了一下日期和时间,刚过去几天而已,为什么她觉得像是过去了几百年?那些梦中的场景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沈末离从床上起身,到浴室里洗了一下脸后,她推开内室的门走出去。

    乔凝思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低头用毛巾给乔凝冽擦着手,一边笑着对乔凝冽说话。

    听到身后的动静,乔凝思转头看向沈末离,“你醒了?我大哥说你午饭还没有吃,我刚刚从外面打包给你带过来,还有我大哥留给你的汤,也一起喝了吧。”

    “好。”沈末离把放在床头柜上的餐盒拿过去,坐到沙发那里沉默地吃着东西,随手拿过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电视。

    又是有关步家和步家公司的报道,沈末离心烦意乱地关掉。

    乔凝思在背后看着沈末离,自从步琛远出事后,沈末离就从步家的广告公司辞职了,这一个星期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乔凝冽的病床边,但乔凝思看得出来,沈末离的魂早就没有了。

    乔凝思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是池骁熠打来的,她蹙着眉头接通。

    听见池骁熠在那边说了什么后,乔凝思语气凉凉地反问:“为什么这次叫我去?我可没有忘记一个星期前,池二少爷嫌弃我们这些陪衬的绿叶。”

    “我已经在医院门口等你了,十分钟后你下来。作为报酬,晚上我请你和阿辙吃饭。”那边池骁熠不容置疑地说着,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乔凝思:“……”

    我去!

    乔凝思还真是第一次碰上像池骁熠这样求人办事的,难不成她和池北辙还真稀罕池二少爷一顿晚饭吗?没大没小的,好歹她乔凝思也是池骁熠的嫂子好吗?

    哎……乔凝思收起手机,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沈末离。

    她并没有吃饭,而是盯着窗外的树叶子发呆,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看上去有些透明又恍惚,分明该是很美好的场景,可沈末离浑身上下都透着落寞。

    乔凝思心疼得厉害,走过去把手放在沈末离的肩膀上,谁知沈末离整个人猛地一惊,抬起苍白的脸问乔凝思,“怎么了?”

    乔凝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轻松地对沈末离说:“池二少爷找我办点事,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想去。”这一个星期沈末离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其他什么都不想做,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病房里,比乔凝冽这个真正的病人还要绝望。

    见乔凝思蹙起眉头,沈末离深吸一口气,还是妥协地站起身,看了乔凝冽一眼,“但让凝冽一个人在病房里,没有关系吗?”

    “有医护人员在。”不等乔凝思回答,靠坐在病房上的乔凝冽对沈末离说。

    在医生的治疗下,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脸上的纱布已经取下了,除了额头上有一处像蜈蚣一样的伤疤外,乔凝冽一张脸完好无损,如往常一样英俊。

    此刻他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墨色的头发被午后洒过来的阳光照得很柔软,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沈末离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步琛远,那天缠.绵过后,俊美的男人笑着在床上对她伸出手。

    沈末离的心忽然像是撕裂一样的痛,又一次想起步敬谦把步琛远带走的那天,步琛远最后发给她的那条短信,“沈末离,我从始自终都没有喜欢过你,我追求你、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你跟我曾经最爱的那个女孩子,长得有点相似而已。”

    沈末离猝然把脸别向窗外,一瞬间泪如雨下。

    几分钟后,乔凝思和沈末离坐上池骁熠的车子。

    途中池骁熠从后视镜里瞥了沈末离一眼,勾着唇笑了笑,“别一副死了男人守活寡的样子,你不是还没有嫁给步琛远吗?若不然我给你介绍几个,保证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而是你想要的处.男。”

    话音刚落下,后座的乔凝思已经把手机举了起来,“你刚刚那句话被我录音了,我考虑着发给承涵。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想跟承涵讨论一下,池二少爷是否认识处.男。”

    “……”池骁熠的俊脸立即黑了,叶承涵整天抓着他“会得多”这点不放,若是跟乔凝思讨论这个话题,那叶承涵还不在背后把他骂死?

    他脸皮厚倒是无所谓,到时候叶承涵动了胎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路上池二少爷也不敢再说风凉话了,专心开着车子,二十多分钟在一家店门前停下。

    沈末离透过车窗一看,随后无力地抚了抚额头,果然,池二少爷就是来虐她和乔凝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