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之境,细柳营,大殿之上。

    听见有人高呼自己姓名,呼延朗慌忙抬头。见是孙湘手捧圣刀,对自己怒目而视。本来以如今的孙湘,是没有资格如此高呼首座元老的,呼延朗也大可置之不理甚至追究他不敬之罪。但此时圣刀在手,孙湘所代表的就不再是他自己,而是细柳营无上威严。呼延朗连忙站起,抱拳躬身:“呼延朗在!”

    “咄!”孙湘戟指怒喝,“想尔呼延朗,身为细柳营将军府首座元老之将座,不思报效吾教,振兴师门。反而勾结军座元老尚君泽,蛊惑掌门。意欲令细柳归附朝廷,颠覆吾教根本。尔可知罪!”

    大逆之言!就连一心脱离朝堂的乐座莫秋离、巴方平、郭攸祀等人乍闻此言也心惊不已:归附朝廷是罪?先掌门绝非莽撞之人,为何出此莽撞之语?果然呼延朗抗声道:“吾何罪之有!倒是你这番话,真真是大逆不道!”

    “哼!”孙湘一挥手,“若无师门栽培,焉有你呼延朗今日!深恩不报,反欲以倾覆师门求荣。其心狠毒,其罪当诛!”听孙湘三言两语便定了自己死罪,呼延朗再忍耐不住,手指孙湘:“孙湘!别以为手执圣刀就能胡言乱语!”武部元老之一的归皇梁亦起身道:“何况你已身为鬼物,有何资格再碰圣刀?还不与我放下!”

    “住口!”孙湘怒斥一声,“吾以圣刀之名,代表细柳营列祖列宗问讯将座元老呼延朗,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归皇梁冷笑一声:“哼!一个鬼物,也配代表细柳先烈?真是大言不……啊!”“惭”字尚未出口,只听一声惨叫。归皇梁四分五裂,爆体而亡。鲜血溅了他周围元老一身。

    “你——”那些元老纷纷站起,怒视出手杀人的孙湘,“妄杀元老。孙湘!你已堕入魔道!请掌门下令诛魔!”与归皇梁同气连枝、一向主张归附朝廷的元老、首座一起起身:“请掌门下令诛魔!”

    太行之境,邺城,厚土分舵。

    一方欲毁,一方欲取。因杨锡保所留长枪,姬威羽、姬修乾,叶公,鬼面,生死之战一触即发。倏然一条人影从天而降,正站在四人中间。“来者何人?”见来人一身绿袍,风度不凡。所站之处又是不偏不倚的正中间,姬威羽杀气稍稍收敛,沉声问道。

    来人朝四人各一抱拳:“在下一叶经纶这厢有礼。诸位,杀伐之事有伤天和,何不静心而谈呢?”叶公双枪下垂:“我要谈,他不谈。”姬威羽负手道:“谈无可谈!这位兄台还请回避,以免误伤!”

    双方言语之间已是进入死局,一叶经纶一笑:“言语如此激烈,开战便是不死不休。这个和事佬,我是当定了!”“哦?”姬威羽杀气大盛,“做和事佬也要看本事如何!”手起一掌拍出。

    “卑鄙!”见他突然出手,全无一教之主该有的气度,鬼面怒喝一声。一叶经纶恍若未觉,转身看向叶公这边:“谁能将事情经过告诉在下呢?”而那无声袭来的掌力竟被转身之时带起的微风消弭无形。

    “嗯?”姬威羽一凛,虽然自己有伤在身又是试探之招,只有四分力。但转身之间便可化去,可知此人不凡。“好身手!”鬼面赞叹一声,“叶兄如今心绪不宁,还是我说与兄台听吧!”说着从铸剑城一战开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一些推测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一叶经纶点头,面向姬威羽说道,“姬教主你们如此算计于人,着实不该。”姬威羽不以为然:“行走江湖,本就是人算计我,我算计人。被算计,只能说明自己够蠢不聪明,怨不得人!”

    “哦?”一叶经纶扫视一眼五座新坟,“那照此说来,这些人便是技不如人死了活该了?”“你说什么?”“休得放肆!”“找死!”听他如此辱蔑四大护法与死去的兄弟,玄黄教众一阵鼓噪。

    “怎么,只许你们以强凌弱、算计于人,不许自己吃一丝的亏吗?”一叶经纶语调平淡,却自有掩不住的不屑。忽然话锋一转:“还是说,姬教主自问无法拿下杨锡保血祭死者,所以才拿人家留下的东西来撒气呢?若真是如此,还真应该感谢杨锡保啊!”

    “谢什么呢?”有唱有和,鬼面自是配合。一叶经纶赞许地看他一眼,说道:“自是感谢他为人着想,思虑周全,留下了这三枝长枪给姬教主。否则姬教主岂不是只能仰天跳脚、空口发誓了么!”

    “哈哈!”叶公心情不好,连笑都是冷的。鬼面一叹:如此不配合,一番表演白费。就看另一人配不配合了。姬威羽果然配合,一把抄起三枝长枪就要丢过去。“且……咳咳!且慢。”一声轻咳,止住姬威羽负气之举。

    密林之中,杨锡保滴落一身鲜血返回之时。却见关兰倚在墓前,眼神痴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杨锡保走了过去,靠着墓碑坐下:“怎么回来了?”关兰看他一眼,眼神恢复神采:“我在附近留下了召集记号。你不觉得在这里讨债,正合适吗?”杨锡保叹一口气:“可惜我已无力助你。”“怎么?”关兰一惊。

    杨锡保苦笑一声:“人啊,总是在生命即将逝去之时最为清醒,看得到也勘得破。我大限已至,心有余而力不足。尽管我感应到有同门在附近,再撑片刻便可与他汇合。只是我已撑不到那个时候了。”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卍”字形玉佩,抛给关兰,“此物我从不离身。今日交给你,若碰见吾教之人,以此为凭。他们自会相信你。”说完身子一瘫,“一息尚存,尽力而为。就让我最后一搏吧!像他一样。”

    关兰猛一点头,收好玉佩。飘身后退,一箭射出,贯穿杨锡保右腿。同时抖手射出烟花火箭。不多时徐标、徐孝带领着残存的翎羽弟子便已到达。见杨锡保瘫坐墓前,关兰冷然而立,徐标问道:“兰……关师妹,怎么回事?”

    关兰道:“他不知为何发狂而去,又身带重伤回来。我特意射他一箭也毫无反应。因此召集诸位师兄弟来。”徐孝眼中杀意闪现:“是他命该如此!二哥,乱箭射杀!”徐标点头,正要下令。关兰道:“我们在草原射猎之时,对重伤的猛兽尚且不愿多费一矢。又何必在这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如此多的箭矢呢?”

    徐孝道:“大哥之仇,尤其是区区一箭就能偿还?”听他说起因杨锡保而丧命的徐革,徐标一咬牙,再不迟疑:“放箭!”顿时箭如雨下,朝那个伤重至难以清醒的人倾泻而去。

    本来只略微有一丝气息的杨锡保指尖一个抽搐,箭雨竟纷纷在他身前落下。“死到临头还耍花样!”徐标怒道,“射他四肢!”当先一箭射出。果然适才乃是杨锡保回光返照之力,这一次再无力抵挡,手、脚之上满是箭矢。

    徐标止住仍在放箭的同门,拔出佩刀,大步走了过去:“此刀名为割虎,不知割过几多猛虎之首。今日割你这虎头之首,也不辱没了你!”挥刀斩下。“喝!”气息奄奄的杨锡保猛然一声大喝,怒目圆睁。落在一旁的虎头金锏飞旋而起,砸向徐标当顶。

    “啊——”见他“死而复生”,众人无不骇然失色。徐标忘了闪躲抵御,众人忘了支援救应。“小心!”倏然白影一闪,一道人影推着徐标闪向一旁。“砰!”金锏轰然落地,劲气所向,那道白影与徐标被冲飞数丈,吐血倒地。

    “令狐兄!”见又是令狐子舍身相救,徐标感激莫名。“呀!”杨锡保吐气扬声,满身箭羽齐断。他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站起身来,双足一顿双臂一振,留在体内的箭头激射而出。

    “闪开!”徐孝、关兰反应最快,闪身躲开。仍是慢了一步,一个右腿中招,一个左肩受创。其余弟子武艺、修为、反应均不及这二人,被自己刚刚射出的长箭的箭头穿身贯体,死伤狼藉。

    “着!”杨锡保正要再度出招,倏然一声轻喝从背后响起,长剑已穿体而过。“杨锡保你命该如此!可怨不得人!”声音因为得意已有些变音,但仍可听出偷袭之人正是飘渺方羽鸿。

    “哈哈哈哈……”杨锡保仰天而笑,残破的身躯中,枯竭的内元因一剑穿心之伤澎湃复生。“去!”双足一顿,劲气陡生,金锏复又盘旋而起。“呃——”方羽鸿果然意狠心毒,虽突遭劲风袭击,口中呕血。仍借这冲击之力将涯羽剑狠狠抽出,顿时血洒长空。

    “杀!”见此情景徐标挥动割虎刀冲上前去,欲一刀断首血祭兄长。不料刚至杨锡保身前一丈范围,劲风忽来,正中他胸口。徐标如受重拳,萎顿倒地。徐孝见状扬弓,使出百箭回旋舞。然百箭虽利,亦难近杨锡保一丈之内,纷纷化为齑粉。

    “是血罡之劲!”关兰神情一凛。她比徐家兄弟多历战阵,自是见过细柳之人或因重伤、或因断后、或因诱敌陷入重围绝难生还之时使出的这一招血罡之劲。只要尚有一滴精血,就能发出无尽罡风。一丈之内,人马俱碎。

    其余几人虽没见过却也曾听说过。徐孝愤愤收弓:“真是便宜了他!”徐标看得开些,退后几步远离罡风的范围:“算了。如此也足慰大哥在天之灵!”

    关兰暗自叹息:徐标、徐孝为大哥报仇,自是没有错;可徐革是因为暗杀杨锡保不成反而丧命,杨锡保又何错之有?而徐革受人雇佣,江湖规矩,更是没错。那,究竟是什么错了呢?还是说在这江湖之中,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呢?关兰想不明白,已倒在江湖红尘中的杨锡保,又可曾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