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朝着走廊行走,把腾柯刚刚那句独白甩在了耳后,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唯命是从的夏晴,竟敢公然和他作对!

    身后的议论声层出不穷。窃窃私语的杂乱中,我还是听到了腾柯第二次急促的脚步。

    皮鞋踢踏着地面,慢慢跑向身后。

    他伸手拉住我,回身的同时,我迎上了他深似黑谭的双眼。

    “许茹芸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对你是认真的……”他的声调渐渐变缓,本来应该很抒情的一句话,在他嘴里,似乎成了一句计算机代码……

    我心里无数次的闪现两个字:差评!

    我再次甩开他的手,丝毫没留情面,“认不认真这种事不需要和我说,因为现在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那亲子鉴定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你的名字,不要以为你随便的一句话就可以推脱!”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脾气,明明在他说孩子非亲生时,我是开心的……可话到嘴边又变了样……

    腾柯的面色特别难看。因为我没给他台阶下。而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更让他无地自容。

    本来就特别龟毛的一个人,这下彻底被我搞羞愧了!

    我觉得我这时应该甩手离开。可刚迈出步子,袁子行就给我来了电话,与此同时,腾柯的电话也开始震动……

    这种莫名的巧合,会让人觉得很没安全感!

    接起,那边的袁子行几乎失控:“夏晴你现在马上去派出所!我妈被警察带走了!我现在正从公司走,需要半个多小时,你先去处理,快!”

    “什么事啊!梅瑜洁怎么……”我的话没说完,袁子行就挂了电话,我百思不得其解,梅瑜洁是犯了什么错误。能严重到进警局?

    当然,我知道进那里的感觉很恐怖,毕竟我也进过一次,那次是被许茹芸害的,说我私藏毒品!

    挂了电话,眼前的腾柯也刚刚挂断,他的神色纠结的要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

    我无心处理他的问题,直接就往楼下走,想着梅瑜洁还在派出所,我就一头雾水!

    腾柯在身后跟上我,跑到我面前,呵斥气喘:“你是要去找梅瑜洁吗?”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不过我换念一想,这几天梅瑜洁一直和许茹芸在一起,毕竟她是腾柯钦点着送到许茹芸身边照顾胎儿的!估计她这一出事,和许茹芸也脱不了干系!

    腾柯说:“许茹芸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医院那边说是喝的东西被下了药,所以我估计这事和梅瑜洁可能有关……”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梅瑜洁会进派出所,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被拘留都是轻的!

    我转身就跑出了大厦,腾柯执意要送我,但还是被我拒绝,两个方向根本都不顺路,送我也只会耽误时间!

    我还是一个人在十分钟内抵达了派出所,看到梅瑜洁时,她正在做笔录,她的背影很娇小,身子也一直在抖,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懦弱的她,胆小的不像样子!

    我还是等着警察做完调查后,见了梅瑜洁,她短时间内还不能走,因为许茹芸流产的所有证据矛头,都指向了她!

    我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出宫廷剧,都什么年代了,下药毒死胎儿竟然也能发生!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梅瑜洁会害死许茹芸的孩子,因为这整个腾家,除了当事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是腾父的!她杀死腾父的儿子,简直没有任何道理!

    不过,如若她知道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腾柯,还能有几分说得过去,她想让袁语昕嫁进腾家,就必须把许茹芸肚子里的孩子除掉,否则这辈子都别指望会有什么地位!就像车子静,做了一辈子风光的腾家太太,最后还不是落到了保姆都不如的境地!

    和警察打过招呼后,我见到了梅瑜洁,她几乎是紧张的语无伦次,一直和身旁的女警说着今早做饭的全过程,她重复了很多遍,她没在汤里下药,更没想过去害许茹芸的孩子。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神经错乱,身上的衣服已经浸透了汗水,双手搭在一旁更是抖个不停!

    女警见我来了,就点头给了一个眼神,“是梅瑜洁的家人吧!她现在精神有点不正常,你先陪陪她吧!我们的笔录还没做完,一会儿等她冷静了,我们再继续!”

    我看这是一场持久战,就点头说好,女警走后,梅瑜洁紧张兮兮的看着我,我以为她不会给我好脸色,结果在持续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她都一直在自言自语,甚至连我是谁都没去在意。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喊道:“伯母?你先冷静一下好吗?一会儿袁子行就来了!你别怕,这件事会合理解决的!”

    可她异常的连连摇头,眼睛死死盯着脚边的大理石,嘴唇上下起合,说着同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就是这连续三次的同一句话,也不知是哪来的直觉,我开始感觉梅瑜洁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否则她不会这么紧张,平日里说一句话都能顶三句的她,根本没道理这么恐惧!

    难道许茹芸流产只是做戏?还是另有隐情?

    这时,袁子行终于赶到警局,他瞧见梅瑜洁崩溃的模样,一下就蹿起了火,随便抓起旁边看守的小警察,就怒吼道:“我母亲杀人?你们睁大你们的狗眼!她都胆小成什么样子了,她能杀人?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袁子行的声音越喊越大,搞得几个警察都纷纷过来查看情况,我拉着他往一边蹿,然后对警察点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就是有些激动了!没事的!”

    管事的人离开,袁子行的火气却降不下来,她跪在梅瑜洁面前,握住她的双手,问道:“妈,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事实说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梅瑜洁见到袁子行的脸,心情终于有了缓和,不再自言自语的同时,眼睛慢慢落了泪。

    我第一次见到梅瑜洁这么脆弱,由此可想,许茹芸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定保不住了!

    “妈!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梅瑜洁磕磕巴巴的不做声,嗓音哭的也是一颤一颤,根本无法正常说话,我想着别再让她激动了,就拉起了袁子行,推到一边,说:“你妈现在被当成杀人犯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许茹芸那里伺候她养胎,今天早上,喝汤的时候,许茹芸好像是肚子疼小产了,然后你妈不知道怎么办,就直接就报警了,所以现在就来这了……”

    袁子行大惊,“我妈给她下的药?”

    我摇头,“她说她没下药!但是问她事情经过,她就一直重复一句话,看样子是吓的不轻,精神都有点失常了!”

    袁子行满目愁容的回头看了看母亲,不自觉叹气,“她不会杀人的,况且那是一个孩子!我妈平时脾气是凶了点,心眼也小了点,胆如果你让她去杀人,就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会那么做!”

    我当然知道这些,和袁子行结婚的那三年,我没少受梅瑜洁的气,但每次都是鸡毛蒜皮,真的涉及到什么大事,还真就没见她有什么主见!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时候腾柯应该也到医院了,具体什么情况,我得问问那边。

    我拨通了腾柯的电话,袁子行就又丧下了脸,我美其名曰是询问许茹芸的状况,他才给了我特赦。

    接通,那边的嘈杂声很大,我甚至能听见袁语昕的哭声!她在医院干嘛?不第一时间来看自己的母亲,竟然还去看许茹芸?还真把自己当腾家儿媳妇了!

    我问:“许茹芸的状况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孩子呢?孩子保没保住?”

    腾柯的语气很颓丧,听上去就不是好消息,“孩子……没保住,许茹芸现在还昏迷不醒……医生刚才说,大人的命恐怕也危险……”

    “什么!”

    我简直不能相信,昨天还好好的许茹芸,怎么说倒就倒下了?到底是被人下了多少药,能危险到这种程度!

    我挂了电话,把腾柯的原话描述给袁子行,他也发慌,因为这事越来越蹊跷了,而且,如若许茹芸一直昏迷不醒,那么梅瑜洁就永远别想脱离干系!

    这一尸两命,谁摊上,谁就是死罪!

    我本来并不同情,可事到如今,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应该怎么办?这梅瑜洁到底犯没犯罪,我们都无从查证!

    派出所内,梅瑜洁还在恐惧中错乱着神经,她完全没了理智,只要有警官问话,她就一直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有警官拿来了测谎仪,她都没开口说重点!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临近下午两点,我接到了腾柯的电话。

    这次他的声音还算明朗一些,“喂,夏晴……”

    “恩!说吧!许茹芸的状况怎么样了?醒了吗?”

    那边回应很快:“脱离危险了!但是一直昏迷,医生把她的胃都洗了,那程度跟喝了农药差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但孩子已经没了,下午可能要做手术,把孩子的尸体取出来……”

    听到尸体二字,我的心也跟着拧了一股劲,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上午,突然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扔乒池号。

    虽然我讨厌许茹芸,但碰上这么揪心的经历,搁着一个女人都会觉得愤慨!

    到底是谁做的,难道真的是梅瑜洁吗?

    我提起电话,放到耳边,平复着并不舒畅的呼吸,问道:“腾柯,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不是!我说过,那孩子不是我的!是我父亲的!”他回答的干脆利落,丝毫没有避讳。

    其实我潜意识里是相信他的,即便曾经的白纸黑字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同样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那她为什么说那孩子是你的?而且是当着腾父的面?她明明知道这样会让腾父对她失去信任!又为什么……”

    “她是怕我母亲……怕我母亲对她的孩子下手……所以才当着我父亲的面说那个孩子是我的……”

    我突然想起,当初许茹芸口口声声说,车子静曾害死过她的第一个孩子,而她如今这么做……或许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孩子不是腾父的,然后顺利的生下来……

    我问:“那腾父和家人说过这孩子是你的了吗?他和车子静说过吗?”

    腾柯犹豫,“搁着以前,我父亲一定会发脾气,而且一定会和我母亲说明情况,但这次我不清楚,因为父亲已经有一阵没回家了……我妈应该还以为这孩子是我爸的……”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这错综复杂的人际纠葛里,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我匆忙挂断电话,走到梅瑜洁的身边,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弯身在她耳畔轻声,“伯母,你是受人指使的,对吗?”

    梅瑜洁的身子突然颤抖,只有短短的几秒,但却给了我明确的答复,这是唯一的结果,如果不是梅瑜洁下的药,那么作案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车子静。

    她能对许茹芸的第一个孩子下手,就不怕对她第二个孩子下手。

    我突然觉着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相信,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面孔,实际上却隐藏了一颗带着刺的黑心,谁靠近,谁受伤。

    我也终于认同了腾尚珈曾经劝告过我的话:有些人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会慢慢了解的。

    是的,关乎人命的事,了解一次也就够了。

    我把袁子行留在了派出所,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起码要把真相搞清楚才是!

    一到急诊室,门口围了一圈人,奶奶和姑姑,袁语昕和腾柯,以及……若无其事的车子静!

    此刻的她,比我过往任何时候接触的她都冷静决然,那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怎么看,都觉得心疑。

    腾柯瞧见我来了,就靠到了我这边,他问着警察局那边的情况,我一五一十的和他说明。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他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这其中的猫腻,如若作案的人真的是车子静,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来阻止真相的大白。

    而最好的,两全其美的办法,也只有让许茹芸自己开口,说是一时想不开吃了药,想自杀。

    可事情真的能按照想象的去解决吗?谁都不傻,更何况是许茹芸!

    一个连续失去两个孩子的母亲,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些作案者,甚至同归于尽!

    我心里没了主意,一边偏向正义,一边偏向对腾柯的尊重,哪一边都很为难,哪一边都没办法开口。

    所有人都悬着一口气,而走廊的尽头,突然出现了腾父的身影,那个穿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路急促沉重。

    可能放在以前,我不会相信男人对小三的感情有多真挚,可看见腾父眼里的焦灼时,我改变了全部的初衷。

    那痛苦和心疼是无法掩饰的,就算许茹芸说她怀的孩子不是腾父的,腾父也依然会心痛她受伤。

    这样的感情,我想车子静应该从没经历过吧!

    腾父直接走到了车子静的面前,本来大家的气氛就够紧张了,这下更无法收场,他扬手就扇向了车子静的侧脸,那火辣的五指印,狠狠的印了上去。

    腾柯怒吼:“爸!你疯了!”

    腾父没有收手的意思,抓着车子静的衣领就拎到了墙壁,喊道:“这次是不是又是你?是不是!”

    腾父的声音很浑厚,中年男人的吼声总是很恐惧,沙哑中的愤慨,如同炸弹的引燃。

    车子静强忍着脸颊的滚烫,拼命摇头:“不是我!为什么她一出事你就要诬赖我!为什么!”

    车子静的眼泪顺势而落,那模样不像是在撒谎,但也真假难辨。

    腾父冷笑,抓着她的衣领没放开,“不是你?那好,我现在告诉你,她许茹芸肚子里怀的不是我的孩子!是你儿子的!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杀死的孩子,不是我的!是你儿子的!”

    晃瞬,车子静的眼里闪过了几丝茫然和恐惧,我分明察觉到了她的那份惊悚,以至于心底的虚然。

    这件事一定和她有牵连,眼神总是能看穿很多真相。

    腾柯急忙上前拦下了腾父,可腾父如同发了疯,根本不管身边的人是谁,撒着手就将车子静推到了墙角。

    车子静掩面哭泣,死都不承认这件事是她做的。

    而腾柯因为不敢用力,也被腾父甩到了一边。

    这一家人都乱套了,奶奶看了也是气的心脏不舒服,怎么劝也都无济于事。

    更可气的是,当听到腾父说许茹芸的孩子是腾柯的种时,一直在旁边假装悲伤的袁语昕也哭了起来,可那哭声里,明明就是有笑的!

    我看不下去这样混乱的场景,就死死守在急诊室的门前,等着里面的医生出面露头时,我直接拦在前面问道:“医生,麻烦问一下里面的患者醒了吗?她还有没有生命危险了?”

    医生摘下口罩,看了看眼前混乱的一家人,说道:“患者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她现在已经醒了,但是不能受干扰,你们最好还是先回避一下!”

    可一听到许茹芸醒了,腾父第一个就冲了进去,那满眼的疼痛和关爱,简直让人无法不去相信,他对许茹芸,是真的感情。

    姑姑扶着奶奶也进了急诊室,而车子静只是呆呆的蹲靠在墙角,苦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接着,她转头问向腾柯:“儿子,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吗?妈不信……”

    腾柯起身扶起她,回答:“妈,那孩子不是我的……”

    车子静点点头,起身的同时,拉着腾柯就往急诊室里走。

    我探着头去看病床上的许茹芸,她正眯着眼侧头而望,似乎在看车子静,又或是看腾柯。

    我们走到她跟前,腾父正死死的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可她似乎有话要说,吃力的看向这一边,眼神迷离。

    缓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车子静……第二次杀死我的孩子……还觉得很开心……是吗?”

    许茹芸一口咬定这孩子的死就是车子静造成的,可车子静狠狠摇着头,大喊:“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把自己的孩子毒死,然后诬蔑我杀死了你的孩子!”

    许茹芸无力的轻笑两声,而后别过头,自言自语:“无所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无所谓……”

    听到她这般绝望的自白,一旁的腾父再次来了怒火,他松开许茹芸的手,起身站到了车子静的面前。

    我头一次觉得车子静真的很渺小,在高大的腾父身前,她俨然成了弱者!

    我以为腾父还要伤害她,就拉了拉腾柯的手,让他随时盯着腾父。

    可惜,事实总是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

    腾父疮痍的视线落满了车子静的周遭,他似乎在下着某一种决心,一种要宣布结束一切的决心,“我们离婚吧!这么多年的忍受,该结束了!”

    我看着这让人无法相信的一幕,我盯着腾父没有任何情愫的双眼,我留意车子静摇摇欲坠的身姿,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婚姻是什么?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还是子承父愿,延续香火?还是知天命之际,归向情爱萌动之初?

    舍了家庭,丢了责任,这真的是我们一生最后的归宿吗?

    我竟疑惑了,甚至已经不想追究孩子的死到底为何,人心总是很冷漠,事实也总是难以捉摸。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车子静的回答,所有人也都不敢再做声,屋里屋外,头一次这么沉寂。而谁也没想到,落魄无魂的车子静,会突然砸碎病床前的的玻璃吊瓶,锋利的尖刃直直的朝向自己的脖颈,她瞪大了眼,看向腾父,“好!如果你要离婚,我今天就死在这里,和那个孩子一起,死在这里!”

    我茫然的望着周遭的每一张面孔,突然,病床上的许茹芸开始无力的哼笑,那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