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秋知道自己身材不好很少在外人面前穿毛衣免得露丑。现在她见老三避到一边去了就赶快脱了棉衣和毛衣再把棉衣穿了回去。她小心地把毛衣翻到正面拿在手里。

    开始她还怕他看见了毛衣的反面不肯给他拿后来跟他讲话讲糊涂了就完全忘了这事他要帮她拿毛衣她就给他了可能他就是在那时偷看了她毛衣的秘密。

    她毛衣的线还是她三、四岁的时候妈妈买的。她妈妈不会织毛衣买了毛线请人织结果付了工钱还被别人落了很多线只给她和哥哥织了两件很小的毛衣。

    后来她会织毛衣了就把那两件小毛衣拆了合成一件。穿了几年再拆加一股棉线进去再织。过两年再拆再加一股棉线进去再织。最后就变得五颜六色了不过她织得很巧妙别人看了以为是故意弄成那种错综复杂的花色的。

    但因为时间太久了毛线已经很容易脆断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线。刚开始她还用心地把两段线搓在一起这样就看不出接头。后来见接头实在是太多了搓不胜搓也就挽个疙瘩算了。

    所以她的毛衣从正面看很抽象很高深莫测。但如果翻过来看里面就布满了线疙瘩就像伟大领袖**在井冈山的时候穿的那种羊皮袄那一定是绵羊的皮因为那些毛都是曲里拐弯的。

    她想他一定是看见她毛衣的那些线疙瘩了所以才同情她买了山楂红的毛线让她给她自己织件毛衣的。不知怎么的她一下想到了鲁迅的小说那里面心地肮脏的男人看见一个贫穷而身体肮脏的女人就在心里想买块肥皂给她“咯吱咯吱”地一洗。

    她恼羞成怒责怪老三:“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拿着毛衣就拿着毛衣你——你看我毛衣反面干什么?”

    他诧异地问:“你毛衣反面?你毛衣反面怎么啦?”

    她看他的表情很无辜心想可能是冤枉他了也许他没看见。她那一路上都跟他在一起他应该没机会去看她毛衣反面。可能他只是觉得那毛线颜色好跟山楂花一个颜色所以就买了。

    她连忙解释说:“没什么跟你开个玩笑。”

    他如释重负:“噢是开玩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她这样怕她生气使她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好像她能操纵他的情绪一样。他是干部子弟又那么聪明能干人也长得很“小资产阶级”但他在她面前那么老老实实胆小如鼠唯恐她生气让她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自觉不自觉的就有点想逗弄他一下看他诚惶诚恐好证实她对他的支配能力。她知道这不好很虚荣所以尽力避免这样做。

    她把毛线包好还给他:“我不会要你的毛线的如果让我妈妈看见我怎么交代?说我偷来的?”

    他又那样讪讪地站在那里手里抱着毛线包小声说:“我没——想到你要过你妈妈那一关——你就说是你自己买的不行?”

    “我一分钱都没有怎么会一下买这么多毛线回来?”她带点挑战性地把自家经济上的窘境说了一下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家就是这么穷怎么啦?你瞧不起?瞧不起趁早拉倒。

    他站在那里脸上是一种痛苦的表情喃喃地说:“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她觉得他在后悔上了当一样于是嘲弄地说“没想到吧?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只怪你眼光不敏锐。不过你放心我说话算数的冰糖钱钢笔钱我都会还你的。我暑假出去做零工如果一个月一天也不休息每个月能挣三十六块钱我一个月就把你的钱还清了。”

    他茫然地问:“做——做什么零工?”

    “做零工都不懂?就是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啊在码头上拖煤啊在教具厂刷油漆啊在瓦楞厂糊纸盒啊反正有什么做什么不然怎么叫零工呢?”她有点吹嘘地说“不是每个人都找得到零工做的我找得到工是因为我妈妈的一个学生家长是居委会主任专门管这个的——”

    她跟他讲有关那个居委会主任的儿子的笑话因为那个儿子是她的同学长得瘦瘦小小班上同学给他起个浑名叫“弟媳妇”班上还有个男生叫“田姑娘”另一个男生叫“杜嫂子”反正几个男生把女性名称全占光了。她讲到好笑之处忍俊不禁兀自笑了起来。

    笑了一折才现他没笑直愣愣地望着她。她赶快解释说:“你不要觉得我这个人无聊不是我给他们起的这些诨名我在班上从来没这样叫过他们我只是讲给你听听——”

    他有点沙哑地说:“在瓦楞厂糊糊纸盒可以但是你不要到建筑工地去做小工了更不要到码头上去——拖煤那很危险的。你一个女孩子力气不够搞不好被砸伤了被车压了怎么办?”